房门口红影连闪,昂然走进三位少年男女,竟是太阳谷麦氏兄妹。
麦佳凤走在最前面,手里握着一支细小马鞭,紧衣、剑靴,用一幅大红丝巾笼住满头秀发,嘴角含着浅笑,她笑得好怪,深沉、狡黠,又有几分讥讽的意味。
双龙紧跟在妹妹身后,都是一身疾服劲装,斜挎倭刀,神态剽悍。
桑琼虽觉他们三兄妹来得突然,表面上仍力持镇静,拱手让坐。
麦佳凤好像没有看见,一双大眼睛在室中四下滴滴溜溜扫了一转,手中马鞭轻敲桌面,微笑问道:“杨大帮主在说谁做贼心虚?”
桑琼忙道:“咱们只是在闲谈说笑,不知姑娘驾临,未曾迎这,幸勿见怪。”
麦佳风笑道:“昨日不知杨大侠竟是九灵帮的大帮主,倒是失礼得很?”
桑琼连称:“不敢!”急忙示意秀珠安座,但麦佳凤却没有坐下来的意思,一面把玩着小马鞭,一面负手在室中徘徊,那神情,竟在思索着什么不便出口的话语。
舒凤平和秀珠都怀着鬼胎,彼此交换了一瞥眼色,暗暗凝神戒备,防她来意不善。
麦佳风沉吟半晌,忽然含笑说道:“咱们南方人说话不会虚套,九灵帮三个字,还是第一次初闻,敢问杨大帮主,此来万梅山庄,也是为了传说的那幅武库藏珍图吗?”
这种开门见山的问话,倒使桑琼颇难回答,迟疑了一下,只得推笑道:“九灵帮创立伊始,此来纯粹是按照江湖规矩,依礼投帖拜山的。”
麦佳凤明眸连霎,狡黠地道:“武库藏珍件件无价,无一不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东酉,九灵帮竟会毫不动心?”
桑琼大笑道:“若说人无贪求,那是欺人之谈,但本帮颇有自知之明,奇珍异宝,旷世秘笈,惟有德者始能居之,咱们九灵帮技不足压人,德不足服众;纵能夺得武库珍藏,也无法久保己有,何况,这项传闻是否属实?尚在未定之数呢?”
老大麦龙威扬声大笑道:“藏珍秘图的传闻决不会虚假,不过,杨帮主说得对,奇珍异宝,唯有德者居之,咱们太阳谷既已置身其间,对于武库藏珍,就志在必得,九灵帮能够不参与这件事,彼此顾全交谊,那是再好不过了。”
桑琼佯道:“听少侠口气,已把藏珍图视为囊中之物,但据侯庄主对在下谈起,根本就没有什么藏珍图的事,而全是江湖中人无中生有陷害淮阳派的……””
麦龙威哈哈笑道:“秘闻外泄,强敌压境,侯老儿自然不敢承认,他能哄骗天下人,却骗不了咱们太阳谷。”
麦龙武也道:“杨兄等着瞧吧!一二日内,咱们要是得不到那张藏珍图,就算不了太阳谷的手段。”
麦佳凤目注桌面,抿嘴道:“好啦!话说到这儿为止,九灵帮若有其他目的,只要不是意图染指藏珍图,咱们太阳谷愿意倾力相助,希望杨大帮主紧记此言。”说完,摇着小马鞭,姗姗地领先出门而去了。
望着麦氏兄妹远去的背影,三人面面相觑,秀珠哺哺道:“其他目的……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桑琼苦笑道:“这还用猜么?到目下为止,咱们的一举一动,都已落在太阳谷眼中,不过,他们疑心咱们另有目的,所以才用言语试探警告,想不到麦家兄妹年纪虽轻,心机却颇不简单。”
秀珠道:“这么说,昨晚谷口伤人的事件,一定是太阳谷干的了?”
桑琼摇头道:“麦家兄妹自视甚高,必不致暗算偷袭,此事恐怕另有其人,目下万梅山庄杀机弥漫,迟早难免一场血战,咱们只有尽先下手,再迟就来不及了。”
于是,将所绘图画卷好交给舒凤平,又慎重叮咛道:“今夜三更,按原定计划动手,珠妹妹功力较浅,由她负责接引外应,取图的事交给鬼偷邢彬,大家须听我号令行动,非不得已时,千万不可伤人,侯昆扬武功不俗,务必要谨慎小心。”
舒凤平双手颤抖地接过图画,垂目道:“属下体会得出帮主的意思!”
桑琼举手轻拍他的肩肿,柔声道:“大丈夫忍辱方能负重,愿与舒兄共勉。”舒凤平点点头,眼眶中满是莹莹泪光。
午后,舒凤平和秀珠分头外出,默察庄内形势及进出路径,直到傍晚方回,两人脸色都十分凝重。
桑琼忙问原故,秀珠蹙眉说:“今天庄里有些古怪,刚才我从迎宾馆前经过,里面静悄悄的,那些人好像都走光了……”
桑琼惊道:“太阳谷的人呢?”
秀珠答道:“他们驻扎在山坡上,虽然未见离去,但也安静得看不到人影,不如在弄什么玄虚。”
舒凤平也道:“事情确有蹊跷,帮主,咱们是不是该再提前一些发动……”’桑琼沉吟片刻,摇头道:“这些人都为藏珍图而来,图未到手,怎会离去?我猜他们此时定是在养精蓄锐,也许会不约而同,都在今夜下手,事未明朗,务必要镇静沉着,现在你们也去调息一会吧,三更时分,照原定计划进行。”
舒凤平和秀珠匆匆用了晚饭,各自回房休息准备。桑琼独坐室中,默计时刻,心里不禁也有些紧张。
好不容易候到初更,突然觉得一阵阵神思不宁,心惊眼跳,从心底泛起一缕莫名其妙的不祥之感。
他吹灭了灯火,立起身来,轻轻推窗远望,万梅山庄中一片安祥沉寂,看不出有什么异样。自己想想,又哑然失笑,暗忖道:我未免大庸人自扰了,这儿是淮阳派根本重地,侯昆扬又老奸巨滑,一般武林枭雄,哪敢明目张胆动手抢夺?他们此时间坐迎宾馆,也许正在绞尽脑汁,不得其门而人呢!方自倚窗驰思,忽然瞥见数条黑影破空飞起!在附近窗圃中微一垫足,二次腾身,疾如闪电般齐向谷口而去。
桑琼自从真气散破,目力也不如前,连忙揉揉眼睛,凝神再看时,那些黑影已遥在十余丈外,依稀只看见共有五人,高矮不齐,却穿着同样颜色的黄衫。
他眼中忽然一亮。心弦猛震,飞忖道:五人!黄衫!那不是自称“黄衫五友”的“天山五魔”吗?
刹时间,太湖西洞庭山那场血战惨状又在他眼前闪现,怒火狂升,伸手一按窗沿,便待纵身追出,但身体才离地面一二尺,矮矮的窗槛竟未能跨过,重又跌落下来……
他这才想起自己武功已失,真气无法凝聚,连一道窗槛也跨不过,纵能追上五魔,又有什么用处?只得长叹一声,将满腔愤恨,强自压了下去。
隔室舒风平和秀珠闻声赶到,桑琼只挥挥手,道:“后庄变故已起,珠妹快招呼兄弟们入援,舒兄跟我寻侯昆扬去。”
赶往六指臾居处途中,桑琼才将目睹“天山五魔”在万梅山庄现身的经过,大略告诉了舒凤平。舒凤平骇然大惊道:“天山五魔武功精湛,听说数月前曾在太湖力败金陵卧龙庄主,东庄因而瓦解,如今魔焰正盛,他们在此地现身,只怕藏珍图已经不在侯昆扬手中了!”
桑琼苦笑了一声,道:“侯昆扬也不是易与之辈,五魔虽然了得,决不可能在鸡犬不惊的情形之下,便能制服侯昆扬,夺得秘图…”
说着话,已到了六指臾侯昆扬居住的白石楼房前,两人抬头一望,却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原来楼中灯火辉煌,照耀如同白昼,一间小厅中;残席尚未离去,上首高座着一人,正是六指臾侯昆扬。
席上菜肴丰盛,共有六付杯筷,但才吃了一半,客人却先走了,剩下做主人的侯昆扬,仍在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桑琼见了那六付杯筷,猛然想起离去不久的“天山五魔”,登时心中一动,连忙缩住脚步,低声对舒凤平道:“事情有些不对,咱们先寻个地方藏起来,今夜的演变,也许会大出你我意外。”
舒凤平略一扬目,指指院中一棵大树,探手握住桑琼左腕,提一口真气,飘上树顶,将桑琼安置在枝叶茂密之处,沉声说道:“帮主且静观变化,属下去去就来。”
说完,仰身倒射起两丈多高,人在空中,双脚连踹,衣袖挥弹,竟如天马行空,横移丈许,方始毫无一点声音地没人黑暗中。
桑琼目睹之下,不禁从心底发出一阵赞叹,暗道:不愧他在南少林苦练十五载,以功力来说,已堪列当今一流高手,可惜他一身血仇,不在我之下,难免杀孽深重。
这棵大树遥对敞厅,相距不足四丈,又在暗角,不易被厅中发觉,桑琼凝目内望,可以清晰地看见侯昆扬脸上神情,只见他一杯接一杯喝着,显得十分兴奋,独自喝了一会,又从怀里取了那幅清晨曾给桑琼看过的“藏珍图”,展视微笑。状至得意。
正在这时候,淮阳派那名巡守堂堂主“追风臾”万子秋忽然飞步而至,神色慌张地叫道:“庄主,庄主……”
侯昆扬目光一抬,沉声问:“万兄有什么事?”
万子秋手里紧捏着一卷纸卷,说道:“罗天奇那小辈,方才又在庄中现身,在下得报赶去,发现这幅图画,特送来请庄主过目。”
他摊开手中纸卷,递给侯昆扬,纸上正是那幅“旅店灭口图”
桑琼满以为侯昆扬见了那幅意合讽刺的图画,必然会惊骇变色,那知侯昆扬仅只冷笑了两声,竟十分平静地问:“这幅画,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万子秋道:“就在后庄附近一堵墙上,本堂巡夜弟子发现的时候,曾见到一条黑影,及时截捕,却被那小辈遥空运指,点倒一人,趁乱走脱了。”
候昆扬凝目又问:“除了这一张外,旁的地方还有没有?”
万子秋摇头道:“这一张是刚才发现的,其他地方还未察视过,只怕也少不了,庄主看是否要下令全庄出动清查呢?”
候昆扬沉吟片刻,竟冷笑说道:“不必了,万兄请代我传令,今夜巡夜弟子撤减一半,连谷口警卫,也尽量减少,同时,未得总坛令箭,无论任何情况,都不准出手。”
万子秋听了这话,愣然道:“庄主如此安排,恐怕……”
侯昆扬笑道:“万兄只管放心照做,老夫自有妙算。现在,再烦您辛苦一趟,去迎宾馆请崂山人妖夏玉珍到这儿来一下,就说老夫置酒相请,有要事面商。”
追风臾万子秋不便再问,半信半疑,拱手而退,但才走出数步,又被侯昆扬叫住,低声叮嘱道:“万兄邀约那夏玉珍的时候,不妨故意让其他武林朋友知道,但却千万记住只约夏玉珍一人。”万子秋茫然不解,只好喏喏而去。
侯昆扬面含阴笑,缓缓收起那幅“藏珍图”,自语道:“来吧!侯某如不叫你们这些家伙,死无葬身之地,你们也不知道姓侯的手段。”
仰头饮干了一杯酒,吩咐道:“撤去残席,重整杯盏,快!”
大树上的桑琼看到这里,初时亦觉如堕五里雾中,不知侯昆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不到自己特意绘题的那幅“旅店灭口图”,竟引不起侯昆扬丝毫反应,相反地,反倒下令全庄减少戒备,这老家伙究竟仗持的什么?“
他越想趁心惊,突然身侧树叶“沙”地一声轻响,丑书生舒凤平业已悄悄返回。
桑琼忙低声问道:“珠妹妹接引众弟兄人庄,有消息了吗?”
舒凤平道:“全帮中弟兄都已顺利进人万梅山庄,只等帮主号箭升空,立可动手。”
桑琼沉声道:“你快去转告各位弟兄,如果不见我施放号箭,谁也不准擅自出手,违令的人,定按帮规严惩。”
舒凤平摹觉一怔,但桑琼未容他再问原故,就又连声催促快去。
丑书生刚离开大树.厅侧长廊上,追风臾万子秋已陪着崂山人妖夏玉珍并肩来到。桑琼拨开树叶望去,原来那夏玉珍竟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瘦削书生,面皮倒很白净,只是一双眉毛却用黛笔画得弯弯的,唇上更点了胭脂,颊上又敷了铅粉,手里拿着一条红绸巾,挤眉弄眼,妖形怪状,一付肉麻模样。
侯昆扬慌忙起身相迎,哈哈笑道:“深夜惊动夏姑娘,侯某当面谢罪。”
那崂山人妖夏玉珍分明是个男人,对“姑娘”二字,竟坦然而受,眉毛连动,飞了个眼风,嫣然道:“老当家不必客气啦,承情见邀,夏玉珍倒有些受宠若惊哩。”
侯昆扬亲自安椅,招待人妖入座,一面向万子秋暗递眼色,令他离去;一面满满替人妖斟了一杯酒,笑道:“侯某是个直心人,白天迎宾馆中人多,咱们那件事还没谈妥,经过一整天,夏姑娘已经有了决定没有?”
夏玉珍用牙齿咬着绸巾,反问道:“老当家是说要我对付什么九灵帮的事?”
候昆扬点头道:“正是。”’
夏玉珍眉头一皱,道:“江湖中从未听说过‘九灵帮’这个名号,老当家说他们是新近组成的帮会,那个姓杨的帮主并无藉藉之名,却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这件事儿,我夏玉珍能够担当得下吗?”
侯昆扬奸笑道:“以夏姑娘名声能为,对付几个刚出道的新手,那还有什么为难的,侯某若连这一点知人之明也没有,岂非枉活了偌大年纪,咱们相交以诚;夏姑娘请放心,事过之后。侯某必当厚谢。”
人妖嗤嗤而笑,沉吟了一下,说道:“好吧,既然老当家看得起,夏玉珍不能不识抬举,可是,咱们先小人后君子,事成以后,老当家准备拿什么谢我呢?”
侯昆扬打了个哈哈,道:“我知道,若论金银财帛,夏姑娘一定看不上眼……”忽然话声一低,轻薄地笑笑:“可惜侯某年纪太大了,要不然……哈!哈哈哈!”
夏玉珍把腰一扭,“嗔”道:“不来啦!人家跟你说正经,你倒占人家的便宜。”
侯昆扬邪笑连声道:“好!好!咱们就说正经的,夏姑娘要我怎样致谢,候某决不说半个不字。”
夏玉珍眼波一飘,道:“这话当真么?”
‘当然当真。”
“只要我说得出来,老当家就办得到?”“只要侯某力之能及,决不食言。”
“好!”夏玉珍举起红绸巾,掩口而笑道:“话不传六耳,咱们先说定了,省得老当家事后反悔………”
他眼波流转,故作风骚丑状,将嘴凑在侯昆扬耳边,低声怩语了几句,侯昆扬正倾身而听,冷不防那夏玉珍手中红绸忽地一抖,左肘疾出,一个“撞槌”,正中侯昆扬腰际……
变起仓聚,夏玉珍那幅红绸巾上早经“摄魂香”薰过,饶是侯昆扬一身功力不凡,也未能及时避开,“蓬”地一声,连人带椅,倒翻在地。
夏玉珍霍地从椅中长身而起,五指疾探,撕开侯昆扬前襟,一捞一收,那幅“藏珍图”
已到手中。斜眼笑骂道:“姓侯的,算你认错人了,我夏玉珍闯南到北,混了几十年,平时只知道挑拨人家,岂能受你利用,九灵帮也好,十灵帮也好,夏玉珍跟他无怨无仇,大家为的都是这幅藏宝图,今夜承情相让,我也破例一次,留你活口,咱们再见了。”
说完,扭身便向厅外掠去,敞厅门测立着四名淮阳派弟子,竟无一人出手拦阻。
人妖心头暗喜,身形疾旋,正想凌空跃起,猛觉冷风拂面,一个阴林林的声音喝道:
“站住!”
人妖闻声知警,左掌就势一招“浪打沉礁”,掌风嘶鸣而出,脚下连退三步,扬目一望,只见丈余外花圃阴影里,沙沙走出七八人,为首一个身形修长,穿一件白色大袍,面目惨白阴沉,宛如一具死尸,竟是雪山高手“索命吊客”鲁无尘。
那鲁无尘脸肉一阵抽动,喉中咯咯作声,冷冷又道:“夏姑娘不愧心狠手辣,仗着一身媚骨,藏珍图居然手到取来。”
夏玉珍怒目叱道:“你想怎么样?”
鲁无尘未然道:“江湖规矩,见者有份,在下的意思,还须明说吗?”
夏玉珍冷笑道:“只怕你们雪山派那点能为,还不够资格跟夏玉珍论斤称两。”反手将“藏珍图”塞进怀里,就势抽出自己仗以成名的淬毒白骨扇。
索命吊客鲁无尘哼了一声,目光转动,身后七名手下立时撤刀拔剑,分两翼散开遥对夏玉珍采取包抄之势。
鲁无尘自己从启后解下一条重达五十斤,满带锐利倒刺的纯钢哭丧棒,沉声喝道:“拚力夺图,死活不论,上!”
七名雪山派门下同时发动,刀剑齐举,一拥而上。
人妖夏玉珍杀机已起,左手红绸迎面一抖,“涮”地展开白骨扇,身腰旋转,一连掘出三扇,绸巾中也散发出一阵异香,直向来人涌去。
那七名雪山门下一时大意,及待发觉异香扑面,再欲闭住呼吸,已嫌迟了一步,近前两人首当其冲,脑中一昏,身形略滞,其中一个当场栽倒,另一个转身欲退,被夏玉珍一旋白骨扇,硬生生连肩带颈,划破一条长达一尺多长的伤口,肌肉翻裂,黑血遍体,才冲出两步,便即毒发气绝,尸体扑倒地上。
人妖不愧心狠手辣,举手投足已杀死一人,神色丝毫不变,脚下一沉,又将那昏倒的一个狠狠踏了一脚,骨碎尸陷,登时了账。
鲁无尘一见,怒火更盛,咬牙切齿道:“姓夏的,今夜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哭丧棒直劈横扫,狂风暴雨般逼了过来。
人妖展步游走,连避三招,直觉四周劲风嘶鸣,触目尽是鲁无尘的哭丧棒影,心里也暗暗惊骇,私忖道:藏珍图既已到手,我还跟他拼什么命?主意一定,白骨扇乍开乍合,招式连变,觑个空隙,猛可攻出两扇,趁势抽身,一提真气,便向园外掠去。
但他身子刚飞出丈许,暗影中突然又涌出一大群人,恰好阻住去路,一个高大魁梧的红面老人手提金背砍山刀,哈哈大笑道:“夏当家好聪明,东西到手,就想一走了之么?”
人妖沉气落地,见那老人赫然竟是巢湖龙船帮帮主,“铁臂苍龙”赵公亮,不禁暗暗叫苦。
巢湖龙船帮虽非武林名门正派,但却是除了“丐帮”之外唯一人多势众的帮会,铁臂苍龙赵公亮天生神力,一口金背砍山刀重逾八十斤,武功高强,在大江南北水道中,都算得上首屈一指的人物,手下分辖七十二处分舵,势力遍布江南,人才济济,高手如云,单以此次淮阳万梅山庄之会来说,赵公亮就亲率十八名舵主同来,论人数,论实力,都非迎宾馆各路群雄所能比拟,夏玉珍倒不是怕打不过赵公亮,而是耽心纵能奋战脱身,今后也逃不过龙船帮遍布天下的截阻追击,仇恨一结,永世都难安身。
人妖心念电转,迫得堆下一脸假笑,抱拳拱手道:“老爷子来得正好,咱们在迎宾馆中不是说得明明白白的吗?无论是谁得到藏珍图都应公诸全体,不能据为己有?夏某微幸取得秘图,鲁兄却仗持人多,横施豪夺,老爷子快请说句公道话。”
赵公亮持须笑道:“夏当家还记得咱们的约定,那是最好不过了。藏珍图虽是人人欲得的东西,德能不足之辈,据之适足招祸,倒不如公诸于众,大伙儿同心协力,寻觅藏宝,均分享有,依老夫看,鲁兄决无争夺之心,这其间定有误会,夏当家如愿实践先前诺言,何不取出秘图,让大家过目,一切误会,自然冰释了。”
鲁无尘接口道:“姓夏的狡诈无耻,得图便欲远扬,哪还顾什么诺言!”
赵公亮笑道:“鲁兄也不可太过武断,夏当家是聪明人,怎会为了一幅还未必能渗透奥秘的藏珍图,便存心与天下同道为敌?就拿现在来说,任谁要独吞秘图,必须先想想是不是能活着离开万梅山庄。”
他说这话,明是劝慰鲁无尘,实则无异对夏玉珍恐吓警告:除非交出藏珍图,否则,就别想生离此地。
夏玉珍自然听得出他弦外之音,不觉冷笑道:“夏某走南闯北,从未畏惧过谁,要我公开藏珍图不难,但须依我两个条件。”
赵公亮忙问:“什么条件?你不防说出来听听。”
夏玉珍涮地抖开白骨扇,轻摇了几下,说道:“秘图既是夏某得到的,第一,在未渗透武库地点之前,必须仍由我保管;第二,对哪些人才能参加觅宝行列,我要有选择的权利。”
群雄中立即有人反对道:“这是什么话!依照公议,应当人人有份,怎能由你选择?”
鲁无尘更是阴森森道:“你是以藏珍图奇货可居,想用来自抬身价,那就打错主意了。”
夏玉珍傲然道:“夏某不善言辞,秘图现在怀中,诸位如果不愿依我条件,说不得,夏某人以命相拼,就算落得图毁人亡,也在所不惜。”
鲁无尘怒叱道:“你若敢毁损秘图,今夜就把你碎尸万段。”抖一抖手中哭丧棒,便欲动手。
铁臂苍龙赵公亮忽然心中一动,疾摆金背砍山刀,咕嘟嘟一阵金环震响,厉声道:“且慢动手,老夫倒愿先听听夏当家怎样选择?”
夏玉珍沉吟片刻,才道:“寻觅武库藏珍,必须志同道合才能成功,夏某对赵老爷子素极钦仰,彼此同心觅宝,固所情愿,但如像雪山派浪子野心,动辄持强抢夺,并不是共事之人,首先就该清除才对……”
话还没说完,索命吊客鲁无尘便已怒吼一声,挥棒扑了上来。
赵公亮修眉一剔,倏地跨前两步,金背刀一式“野火燎天”,悄地格开哭丧棒,冷冷道:“鲁兄一向行事冷静,今夜怎也这般沉不住气,实在叫人失望得很。”
鲁无尘脸色一白,气极反笑道:“嘿!嘿!龙船帮居然跟天下不耻的人妖沆瀣一气了,鲁某人也一样失望得很。”
赵公亮掀眉怒声道:“夏当家的条件,并未定准,老夫自问两无偏袒,鲁兄如此讥讽,敢情是有意拆辱龙船帮么?”
鲁无尘因他出手庇护人妖夏玉珍,已是怒不可遏;所以毫不相让,厉声道:“藏珍秘图,雪山派志在必得,谁要是居心排挤,不管它是什么帮,咱们一样接下来就是。”
回头又对门下喝道:“今夜留不下人妖夏玉珍和藏珍图,雪山弟子,谁也不用再活着出去了。”
仅余的五名雪山门下同声应喏,各挺兵刃,扑向夏玉珍。
赵公亮也勃然大怒,叱道:“龙船帮弟兄合力护图,凡是向藏珍图出手的,一律格杀不赦!”
这一来,一场惨烈血战已然难免。
人妖夏玉珍以图为饵,轻易挑起了龙船帮和雪山派的冲突,龙船帮人多势众,十二名舵主一齐出手,紧紧围成一圈,铁臂苍龙赵公亮手提金背刀,贴近夏玉珍,明是助他脱身,实则监视不让他离开掌握。
其余群雄,大多跟人妖素有仇隙,此时见藏珍图已入人妖之手,都兴起了自危之心,不知不觉便跟雪山派站在同一阵线。
花园之中,混战随起。
桑琼高坐树上,将前后经过情形,全看在眼里,心中却泛起重重疑云,几次取出号箭,都强忍住没有发出。
如果要动手抢夺藏珍图,现在趁乱发动,自是最恰当的时机,但是,桑琼总觉得今夜的演变处处出人意外,其中定有蹊跷之处,是以迟迟不愿发出号箭。
正在这时候,枝叶轻响,舒凤平又急急掩了回来,一见桑琼,便忍不住问道:“夺图混战已起,帮主为什么还不施放号箭?”
桑琼摇摇头,道:“现在时机还没有到,咱们还要耐心再等一会儿。”
舒凤平道:“霹雳神已经催促过好几次,大家都想立刻动手,以免秘图被夏玉珍使诡带走了。”
桑琼闻言正色道:“你快去重申我先前令谕,在我没有发出号箭之前,谁也不准擅自妄动。”
舒凤平为难地道:“全帮弟兄,都想早些夺下藏珍秘图,帮主这样吩咐,只怕……
桑琼沉声道:“我是一帮之主,你们就该听从我的号今”接着,语气一变,又温和地道:“你去转告他们,我不准他们擅动,绝对是为了全帮,事后你们就会知道我的用意了。”
舒凤平见他意志竟如此坚决,无可奈何,只得怏怏而去。
只这一会工夫。园中已横尸屡屡,雪山派七名弟子已折其五,鲁无尘一身白袍,几乎全被鲜血染红;龙船帮十名舵主也伤亡将半,群雄之中,有助龙船帮的,也有帮雪山派的,各自拼死缠斗,打得难解难分。
铁臂苍龙赵公亮扫顾全场,悚然而惊,沉声对人妖说道:“事急了,夏当家快将藏珍图交给老夫,待离开此地后,彼此再议寻觅武库的办法,老夫以信誉作保,决不有负夏当家。”
人妖夏玉珍也看出情势不妙,若无龙船帮助力,决不可能脱身离去,但要他双手献出藏珍图,又有些不甘,心念电转,一时竟难取决。
赵公亮看透他的心意,沉声又道:“夏当家不妨暂将藏珍图撕成两半,你我各执其一,分头撤身,等今日事过,老夫在巢湖总寨恭候,那时再共同参详图中奥秘如何?”
夏玉珍想想也只有这样才能使龙船帮全力协助,于是把心一横,探手人怀,取出那卷藏珍秘图来。
画轴刚现,索命吊客鲁无尘突然暴喝一声,哭丧棒连演雪山绝学“刀山挂尸”“冰轮辗骨”、“皮车拢魂”,一连三招,棒尖飞处,一名龙船帮分舵主立被砸翻。
鲁无尘足踏“追魂步”,趁机揉身而上,哭丧棒一探,径向夏玉珍握图左手猛戳了过来。
赵公亮未料到鲁无尘竟会隐忍藏私,突发快攻夺图,慌忙抖腕一震金背力,刀锋疾转,迎着哭丧棒撩去,同时左手也飞快伸出,抓向夏玉珍手中那卷藏珍图。
两人出手俱都快速无比,刀锋跟哭丧棒虚空一触,火星四射,鲁无尘大袖疾拂,一股寒风劈面飞出,猛掩夏玉珍肋下。
赵公亮指尖堪堪搭上图轴柄,夏玉珍闷哼了一声,缩手踉跄后退,白骨扇连连挥动,欲卸除鲁无尘的“冰魄掌”,赵公亮眼见到手的东西,那肯放过,恶念陡起,金背刀就势,一沉。“嚓”地一声,竟将夏玉珍左手齐腕砍落。夏玉珍奸诈一生,料不到赵公亮居然趁危下手,一声惨叫,飞身闯出圈子,自己急急点闭断腕穴道,切齿骂道:“赵公亮,你………你好狠毒的手段……夏玉珍若能不死,总有一天,要连本带利讨还……”声落时,人已逃出百丈以外。
赵公亮充耳不闻,低头见那卷藏珍图犹在断手紧握之中,手一伸,便想攫取人怀,冷不防鲁无尘突然挥起哭丧棒,棒尖疾挑,竟将那只断手挑起一丈多高。
群雄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呼,齐都舍了拼斗,各自腾身跃起,向那只血淋淋的断手扑去。
正当这时候,黑暗中忽然掠起三条红色人影,疾若流星般横空而过,左右两人凌空发拳“蓬”然一声,劲风怒卷,跃起空中的数十名武林高手,顿觉重压临头,纷纷出手护身,一个个被震坠地。
其中一条小巧身影,轻舒右臂,迅速地一把抓住那只断手腕,与左右两人同时落在对面屋顶上,人影敛处,赫然竟是来自太阳谷的麦氏兄妹。
群雄一阵哗然,刀剑疾闪,复又扑向房顶,麦家兄弟一左一右抢出两大步,两柄倭刀同时出鞘,寒光飞漩,惨叫连声,扑登房檐的武林群雄又纷纷倒退下来,委眼之间,又有四五人身首异处。
赵公亮急忙约住手下,捧刀发话道:“太阳谷名列武林正派世家,贤兄妹此举是何原故?”
麦佳凤俏生生立在屋瓦上,一面取下藏珍国收人怀中,一面微笑道:“武库藏珍,已属麦家,各位如知难而退最好,否则,这只断手便是榜样”
说着,纤手微抖,将人妖夏玉珍那只断腕掷向空中,骈指遥遥点出,相隔四丈外,“波”地一声,竟将断手震成粉碎,散落一片血雨。
赵公亮脸上骇然变色,群雄惊顾,果然无人再敢逞强出手。
麦龙武向天发出一声长啸,刹时蹄声如雷,十二名日月武士人人长力出鞘,分从四周赶至。
麦家兄妹从容飘身上马,在日月武士簇拥之下,扬鞭径去,满园高手,竟无一人敢出头截阻。
直到太阳谷人马去远,才有人颓然叹道:“技高一着压死人,想不到太阳谷双龙一凤,小小年纪,已练得如此精纯的隔空碎玉内家真力,唉!咱们白白拼命一场,认栽了吧……”
鲁无尘目注赵公亮,耸肩冷笑说道:“龙船帮也有惹不起的主儿呀?哈,……”
赵公亮苦笑道:“这才叫作鹬蚌相争,渔人得利。鲁兄何必语含讥刺,你我同是失意人。”
鲁无尘哼道:“太阳谷虽然势大,鲁某却咽不下这口气,难道咱们闯荡半生,竟不如几个乳臭未干的小辈?”
赵公亮心中一动,忙道:“鲁兄如肯捐弃前嫌,你我携手合作,老夫倒有一条补救的以逸待劳之计。”
鲁无尘道:“什么妙计,你倒说说看?”
赵公亮四顾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太阳谷双龙一凤夺得秘图,少不得要赶往图中所示藏珍之地,寻觅武库,他们一行人衣色特殊,极易分辨,咱们只须蹑踪其后,等到武库之秘揭开,那时同心协力,出其不备……”
鲁无尘听得眉飞色舞,连声道:“好计!好计!既然如此,还不快走厂当先一挥哭丧棒,领着两名残余的弟子,当先如飞而去。
铁臂苍龙赵公亮得意地一笑,带领群雄随后,大伙儿一拥离了万梅山庄,如乌鸦群,在刹时走得一个不胜。
喧嚷的庭院,复归寂静,一场争图血战,遗下满地死尸……桑琼触目惨案,不期又想起太湖西洞庭山那场惨烈的血战!暗叹一声,默默将手中那枚“号箭”,重又揣回了怀中。
他始终没有发出号箭,九灵帮也一直没有参与夺图之战,隐身庭院四周的霹雳神和铁面金钩等人,一定早就不耐了,但桑琼毅然隐忍下来,倒不是为了触景生情,有了退念,而是因为他发现了一椿秘密。
什么秘密?
六指臾侯昆扬原来是伪装受制负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