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藤抚树,拂柳分花。云瑚跟着那个婢女,在园中转了好一会子,忽见迎面突出插天的大玲珑山石,四面群绕各式石块,把里面的建筑物悉皆遮住,竟是园中之园,踏进去方知别有洞天。
园中之园,隐现红楼一角,碧纱窗透出灯光。红楼侧边,有一棵参天右树,枝繁叶茂,笼罩楼房,挡住了云瑚的视线。
那婢女小声说道:“老爷在楼上有灯光的这间房子。”
云瑚心里想道:“要不是有这丫头带路,真不容易找到这地方。”
于是轻声咐吩那个婢女:“你先出去,躲一会儿。我走了,你听得楼上有人声嘈杂之时,才可以出来!”
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树,正好作为藏身之处,云瑚使出超卓的轻功,飞身上树。枝不摇,叶不动。里面的人竟似丝毫未觉。
从窗口望进去,只见一个枯瘦的老头儿正在灯下翻阅一卷文书。
云瑚不觉怔了一怔,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十多年前,云瑚在四岁至七岁这段期间,是和母亲在京师的外婆家里住的。那时她的父母虽然分居两地,尚未离婚。龙文光当时也还只是兵部尚书公子的身份,未曾做到九门提督。为了追求她的母亲,这位“龙公子”每隔三天两天,就要到她外婆家里一次,龙文光和她的父采的年纪差不多,当时也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少年人,当真可以说得一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她年纪小不懂事,对这个“龙叔叔”还曾经有过好感的。
想不到这个十多年前风度翩翩的公子爷如今已是变成这样一个难看的枯瘦老头。
龙文光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十载夫妻,原来我始终没有获得她的芳心。”
云瑚手里捏着一枚透骨钉,不知怎的,竟似乎有点不忍下手。她倒宁愿仇人是个相貌凶恶的人,不愿他是这样一个衰老得不堪一击的老人。
但这不忍之心霎那便过,她想起那个婢女的惨被龙家折磨,心里想道:“披着羊皮的狼比露出牙齿的狼更为狠毒可恶,那小丫头都这样恨他,我一家受他的害比那丫头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岂能让他活在世上,再去害人。”
她咬了咬牙,正要取好准头把那枚透骨钉射进,忽听得另外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龙大人不必心焦,待侄公子从大同回来,总可以得到一点消息。”
原来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只因他是坐在一旁,一直没有作声,云瑚从正面的窗口偷觑进去,却是看不见他。云瑚把透骨钉扣住,暂且不发,龙文光说道:“章师傅,你过来,我给你一样东西看。”
那人在龙文光对面座下,云瑚此时方始看清楚,是个年约六旬左右的老头,但却比龙文光壮健得多,看起来倒似比龙文光还要年轻。这人鹰鼻深目,两边太阳穴坟起,说话的声音有如隼鸣,令人一见一听,就觉得十分不舒服。
龙文光拉开抽屉,把三截断刀拿出来,说道:“这是刀王余峻峰生前用的宝刀。”
云瑚早已知道“刀王”余峻峰是谋害她父亲的凶手之一,听了此言,不觉一惊:“原来余峻峰已经死了,他号称‘刀王’虽然未必真是刀王,但刀法之精,在武林中也是有数的了。不知是谁杀了他?”
原来她还未知道陈石星杀掉余峻峰这件事情。陈石星练成无名剑法之后,恰值余峻峰与龙成斌来探石林,第一个给陈石星用无名剑法来打开杀戒的就是这个“刀王”余峻峰。只因陈石星与云瑚匆匆相聚,不过一天后便即分手,所要说的事情太多,这件事情却是一时忘了告诉她了。
龙义光继续说道:“这许多年来,余峻峰一直是个不出面的我的最得力的帮手,别人都不知道他的身份,还以为他是个武林隐士的。不料去年在石林竟然给人杀了。”
那个“章师傅”吃了一惊,说道:“他是在石林给人杀的?”
龙文光说道:“是啊,所以我要请你的法眼来瞧一瞧。他的宝刀是给对方的兵刃断为三截的,前两天我已经派人到他家里详细问过,他的儿子是在三天之后给他收尸的,据他的儿子说,余峻峰身上有七处伤口,看那伤势,是给人家用快剑在一招之内所伤。请你法眼瞧瞧,那人的兵刃应该是把极锋利的宝剑吧?一招之内能道成七处伤口的剑法又是什么剑法?”
“章师傅”越听越是吃惊,说道:“听说张丹枫晚年隐居石林。我虽然没有见过他的剑法,但他是天下第一剑客,据我所知,他又有一把断金切玉的宝剑!”
龙文光道:“你以为杀刀王的这个人是张丹枫?”
“章师傅”道:“除了张丹枫,恐怕也没有谁人能够如此轻易的杀了余峻峰。”
龙文光缓缓说道:“章师傅,听说你的混元一忌功已经练成。你的铁砂掌功夫本来就是天下第一,如今又加上了混元一忌功,可说是内外兼修,无不登峰道极了,该不至于害怕张丹枫吧?”
这个姓章的老头得他一赞,顿觉颜面生光,但在外面偷听的云瑚,可是不禁暗暗吃惊了。“这个‘章师傅’莫非就是和我爷爷做过同僚的章铁夫?我只道他已经死了,原来他居然还没有死。”
云瑚没有猜错,这个人正是那个曾被丘迟打了一掌的章铁夫。王振倒台之后,他失了靠山,故而找了龙文光作为他的新主子的。
不过章铁夫虽然给揍得飘飘然,却也还有自知之明。一阵飘飘然过后,心里倒是不由得恐惧起来了。他害怕的是龙文光要他去对付张丹枫。“怕我是不会怕的,”章铁夫说道:“不过张丹枫的剑法天下无双,我虽然练成了混元一忌功,却也未必能够胜他,大人若想除他,还请稍假时日,让我多邀几个帮手。”
龙文光笑道:“你不用担心,张丹枫早已死了。”
章铁夫又惊又喜,说道:“那么余峻峰不是张丹枫杀的?”龙文光道:“当然不是。我得到确实的消息,张丹枫在四年之前就已死了。刀王被杀,还不到一年!”
章铁夫放下了心上一块石头,抹一抹额头的冷汗,说道:“这十多年我侍侯大人,未出京师一步,原来张丹枫已经死了四年,我却还未知道?”说至此处,不觉好奇之心油然而生,问道:“那么杀了余峻峰的那个人又是谁?大人想必已经查出来了吧?”
龙文光似笑非笑的说道:“章师傅,要你去对付张丹枫你恐怕没有把握,但假如是要你去对付张丹枫的弟子呢?”
此言一出,章铁夫不禁又是一惊,说道:“张丹枫的徒弟霍天都,是天山派的创派掌门人……”
龙文光道:“那又怎样?”
章铁夫道:“听说霍天都创立天山剑法,虽然或许比不上他的师父,恐怕也不能轻敌。而且霍天都远在天山,大人若要为余峻峰报仇,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龙文光见他既害怕张丹枫,又害怕霍天都,心里委实有点不大高兴,淡谈说道:“余峻峰也不是霍天都杀的。”
章铁夫诧道:“那又是谁?”
龙文光道:“是张丹枫的另一个弟了。”
章铁夫道:“啊,张丹枫还有一个弟子?我却不知。”
龙文光道:“我已经调查清楚,这个人名叫陈石星,大约还不到二十岁年纪,他是张丹枫的关门弟子。”
章铁夫松了口气,心里想道:“原来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那我就不怕了。纵使这小子已经得了张丹枫的真传,谅他也敌不过我数十年的功力。”龙文光道:“这小子能够杀掉刀王余俊峰,恐怕也是个扎手的人物,章师傅,你——”遣将不如激将,龙文光用的正是激将之计。
章铁夫果然忍不住道:“一个初出道的小子,要是我对付不了,我也无颜伺侯大人了?”
说罢,在桌子上拿起一截断刀,双掌一合,慢慢揉搓,过了一会,手掌摊开,只见那截断刀已是变成粉碎,洒了满地。“谅那小子的脑袋也不会比铁还硬。”章铁夫说。
云瑚外面偷窥,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是陈大哥杀了那个‘刀王’余峻峰的,但这个老匹夫的掌力如此厉害,恐怕陈大哥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但愿能找得着陈大哥,好叫他小心提防此人!”
龙文光见他露了这手功夫,这才欢喜起来,哈哈笑道:“章师傅果然宝刀未老,这就是你新练成的混元一忌功吧?真是叫我大开眼界了。”
章铁夫得意场扬的说道:“微末之技,教大人见笑了。不知那姓陈的小子在哪里,我马上去找他为老余报仇!”龙文光笑道:“那也用不着这样着急,我还有话和你说呢。”
章铁夫道:“是。请大人吩咐。”
龙文光道:“大同方面,有消息么?”
章铁夫懂得,龙文光所说的消息,自是指与他侄儿有关的消息。当下恭恭敬敬的答道:“尚未有消息传来。不过大人可以放心,有石广元和沙通海二人在大同,后来我又派呼延四兄弟去协助他们,料想可以保得侄少爷平安无事的。我已经叮嘱他们,一有什么消息,就马上赶来这里禀报大人。”
龙文光道:“你设想得很是周到。不过我倒不是担心成斌出事,云家那丫头,本领再高,料想也不能强过她的父亲云浩当年,有呼延四兄弟去帮成斌的忙,定能手到擒来,还怕那丫头跑得了么?”
章铁夫道:“大人担心的是什么事情?”
龙文光叹口气道:“我也不知成斌是什么想法,他偏偏看上了云家的丫头,她可是仇人之女啊!”
章铁夫道:“那位云姑娘未必知道她的父亲其实是死在大人之手。”
龙文光道:“纸总是包不住火的,要是成斌当真娶了云家的女儿,日子久了,难保不给她知道,那岂不是在我的家中,就藏下一个祸患。”
云瑚恨得牙痒痒的,心里想道:“你以为我还不知道?哼,我早已知道了。你的侄儿是癫蛤麻想吃天鹅肉,我恨不得杀了他,哼,你却还担心我会嫁他!”她手里捏着一枚透骨针,恨不得立时杀了仇人。但见章铁夫正是站在龙文光的身前,只好等待时机。
龙文光叹过了气,说道:“当然我不会让那丫头做我的侄媳妇的,不过我没有儿子,我担心他终须会给那丫头所害。不过,子侄的事情,我也担心不了这么多了。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尽量设法为我们龙家消除祸患。章师傅,我想请你到桂林去走一趟。”
章铁夫道:“到桂林去?”似乎有点感到意外。
龙文光道:“杀了刀王的那个姓陈的小子,原籍桂林。”
章铁夫道:“不知这小子是不是还在家里?”
龙文光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桂林是他的家乡,他迟早都要回去的。”
章铁夫心想:“这不是守株待兔么?”说道:“捉这小子不难,不过要是运气不好的话,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复命了。”
龙丈光道:“我不限你时间,而且我也并不只是要你对付那个小子。”
章铁夫怔了一怔,问道:“还有何人?”
龙文光道:“云浩有一个朋友。听说云浩那年之所以前往桂林,就正是赴他的约会的。云浩死了,但那人却侥幸脱网。”
章铁夫道:“啊,大人说的敢情是铁掌金刀单拔群?”
“不错,此人武艺高强,不在云浩之下,若不除他,我寝食不安。”
“但单拔群可并不是桂林人啊。”
“我知道。但他最近会到桂林去的!”
在外面偷听的云瑚不禁吃了一惊:“单叔叔要到桂林,怎的他这样快就知道了?”
章铁夫听说要他去对付铁掌金刀单拔群,不禁也有点惴惴不安,暗自想:“听说单拔群的八八六十四路皤龙刀法和七十二招大擒拿手法厉害非常,我虽然练成了混元一忌功,只怕也还是没有必胜的把握。”
但他虽然心里惴惴不安,口头上却是不能不奉承龙文光道:“大人真是消息灵通,身处庙堂,江湖上的事情也知道得这么清楚,大人放心,只要他在桂林,他就逃不出我的掌心。”
龙文光拈须微笑,说道:“也用不着你单人匹马去厮拼的,我已经给你准备好啦。”
说罢,取出一张名单,低声说道:“写在右面的这些人是咱们的朋友,写在左面的却是和咱们作对的人,这次由你主持,趁这机会,把和咱们作对的人通通除去,你先看看这张名单。看看你认得几个?或者有哪几个是你认为有嫌疑的?”
云瑚怒火中烧,心里想道:“你这老贼,不仅害了我的一家,还要害许多好人!”
她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个机会,于是趁着章铁夫低下头看名单的时候,一抖手把那枚透骨钉从窗口射进去,对准了龙文光的太阳穴!
云瑚满以为这枚透骨钉便可取了龙文光的性命,不料章铁夫竟似后脑长有眼睛似的,一觉微风飒然,头也不抬,反手一弹,恰好弹个正着。
只听得“叮”的一声,那枚透骨钉疾如闪电的穿窗而出,反而向云瑚打回来了。
云瑚是用“倒卷珠帘”的身迭,足尖勾着一根树枝,身子倒挂,贴近窗口发出那枚透骨钉的,蓦地里透骨钉反打回来,身子悬空,又无法拔剑遮拦,实是难以招架!
百忙中,云瑚只好足尖用力,身子往下一沉,钩着的那根树枝登时给她弄断,整个人也就像个断线风筝似的落下去了。
树枝折断声中隐隐夹着又是“叮”的一声,那枝透骨钉几乎是贴着云瑚的顶门擦过,但却歪歪斜斜的打过一边,并没有将她打着。
说时迟,那时快,章铁夫已是扑了出来,喝道:“好大胆的刺客,还想逃吗?”
云瑚的轻功也是好生了得,身子笔直的落下去,将要接触地面之际,这才一个“鹞子翻身”,平平稳稳的落在地上。
章铁夫一掌劈来,她的宝刀亦已出鞘,一招“举火撩天”,迎截敌腕。
掌风扫过,把云瑚的帽子打落,露出了满头秀发,章铁夫见她是个女子,倒是不觉一呆。
这刹那间,云瑚也是不禁吃了一惊,她的宝刀非但没有砍着敌人,反而给对方的掌力荡开,要不是她善于使力,连忙把刀锋顺势划了一道圆孤,几乎要伤了自己。
云瑚的灵活刀法令得章铁夫颇为有点诧异,“奇怪!这刀法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的?”
但更令他诧异的是云瑚的功力远不及在未曾发现云瑚是个女子之前所想像的那样强。原来他反打回去的那枚透骨钉是给人用一粒泥丸打落的,云瑚不知道,他是知道的。当时他以为一定是个武林高手,而这个高手又必是男子无疑,女子的武学道诣再高,恐怕也没有如此强劲的内力。
转眼过了十数招,章铁夫的功夫毕竟是高出云瑚太多,虽然他是在有所顾忌的情形之下,云瑚亦是给他攻得透不过气来。仗着宝刀之利,勉强只有招架之功。
正在吃紧,章铁夫呼的一掌,荡开云瑚的宝刀,忽地缓手不攻,喝道:“你是云浩的女儿吧?快说实话,以免自误!”
原来在这十数招过后,章铁夫已是看出云瑚的家数,是以一口就喝破她的来历。要知他和云浩曾在御林军中同事数年,云瑚的家传刀法自是瞒不过他。
云瑚拼着豁了性命,喝道:“不错,今晚正是要来为父报仇,你要做龙文光忠实的走狗,那就杀了我吧!”
章铁夫知道云瑚的身份,倒是不敢杀她了。他把云瑚迫退两步,朗声说道:“龙大人,这个刺客是云浩的女儿,该当如何处置,请大人吩咐。”
龙文光的声音从楼上的房间传出来:“你先劝她投降。你告诉她,我可以把她当作女儿看待。”
章铁夫压低声音说道:“云姑娘,你别不知好歹。你跟了龙大人,母女亦能团圆,岂不是好?”他以为云瑚尚未知道她的母亲已经从龙家出走之事,想用母女之情来打动她,岂知云瑚早已见过母亲,而且就是在相会的那天晚止,她的母亲死了。
龙章二人不提她的母亲犹可,提起了她的母亲,更令云瑚怒不可遏,一招“横云断一峰”,快刀如电,便劈过去,喝道:“我杀不了姓龙的老贼,做鬼也要报仇!”这一下颇出章铁夫意料之外,虽没给她劈着,也是吓了一跳。
章铁夫使出三分混元一忌功,再次荡开云瑚的宝刀之后,叫道:“龙大人,这丫头不知天高地厚,拒不绥纳大人好意,该当如何?”
龙文光不敢打开窗子,躲在房间里大声说道:“最好把她活擒,倘若不能生擒,杀了她我也不会怪你!”
章铁夫得了旨意,去了几分顾虑,攻势立即加强,欺身进逼,一抓向云瑚抓下。
这一抓乃是分筋错骨手的绝招,加上了三成的混元一忌功,更加凌厉。倘若给他抓个正着,云瑚的琵琶骨非给他捏碎不可。多好武功,琵琶骨给他捏碎,武功也就废了。这还是他恐怕得罪了龙文光的侄儿,故而只想废掉她的武功,否则只要把掌力稍为加强,就能取了云瑚的性命。
不过这一抓虽然凌厉,去势却缓。他是想要云瑚知道害怕,说不定就会改变主意,归顺龙家。他的分筋错骨手法早已练到炉火纯青之境,去势虽缓,云瑚亦是无法躲开。云瑚的宝刀已给他左掌的掌力封住,眼看对方的指爪,一寸一寸的逼近自己的肩头了。
章铁夫喝道:“云姑娘,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嘴硬吗?蝼蚁尚且贪生,赶快乖乖的向龙大人认错,叫龙大人一声……”
“爹爹”二字未曾出口,一条黑影倏地从假山背后跳了出来。
陈石星本来只想在暗中相助的,但看了数招,已知章铁夫的本领实在高强,若非双剑合壁,只是暗中相助,恐怕已是帮不了云瑚的忙。章铁夫这一抓抓将下来,他是非得现出身形不可了。
章铁夫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本来就在留心戒备的,一觉微风飒然,情知那个埋伏在暗中的高手已然出击,哪里还顾得去捏碎云瑚的琵琶骨?一个移形换位,避招进招,双掌之力合成一股,使到了六成的混元一忌功。
只听得“嗤”的一声,章铁夫的衣袖给陈石星的白虹宝剑刺穿,陈石星的剑尖也给他的混元一忌功荡歪一边,只差毫黍,未能刺着他的“曲池穴”,陈石星暗暗叫了一声可惜。
这刹那间,云瑚又喜又惊,不由得突然呆了!
与高手搏斗,哪容得分了神,虽然章铁夫所发的混元一忌功不是正对付她,亦遭波及。云瑚一个踉跄,“当啷”一声,宝刀跌落地上。
“陈大哥,果然是你!你知不知道,我正在找你呢?”云瑚欢喜之极,顾不得去拾宝刀,便先叫道。
陈石星脚尖一挑,把宝刀挑起,接到手中,却不还给云瑚,连忙叫道:“快拔青冥宝剑!”
云瑚翟然一省:“不错,对付这个老贼,非得用双剑合壁不可!”
双剑合壁,形势登时不相同,章铁夫在剑光笼罩之下,已是只有招架的份儿了!
章铁夫此时哪里还敢手下留情?当下足尖一转,面向云瑚,双掌如环,变出个“怀中抱月式”,左掌虚抓,右掌斜劈,混元一忌功已是逐渐加到五成。
要是他早一刻用混元一忌功来对付云瑚,云瑚不死也得重伤,此际却是迟了。
双剑合壁,不但在剑法上配合得天衣无缝,所发挥的威力也要比各自为战至少要强三倍,章铁夫使了五成的混元一忌功,不过仅能荡歪云瑚的剑点,令她刺不着自己而已,连她的宝剑也无法震脱手去,更逞论把她伤了。
陈石星的无名剑法乘隙即入,哪能容许章铁夫后招续发去伤云瑚?眨眼之间,两道剑光已是合成一圈银虹,要不是章铁夫抽身得快,几乎被栏腰斩成两截。
章大夫运劲一推,混元一忌功增至七成,把陈石星的攻势阻了一阻;喝道:“好小子,你是何人?有胆的报上名来。”陈石星冷笑道:“不说给你听,谅你死不瞑目。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你的主子视作肉中钉、眼中刺的陈石星!嘿嘿,龙文光不是要你到桂林去对付我吗?如今我亲自送上门来,省得劳动你的‘大驾’了!”
章铁夫大吃一惊,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原来这小子就是张丹枫的关门弟子,怪不得剑法如此厉害!”说时迟,那时快,陈云二人双剑合壁,又把章铁夫圈在剑光之内。
章铁夫使出浑身解数,只能勉强招架,暗暗叫苦,想道:“我若不拼着耗损真气,只怕要当真伤在这小子的剑下。”不过,他虽是困兽之斗,掌力也还是强劲得十分惊人,每一掌劈出,都是隐隐挟着风雷之声,呼呼轰轰,方圆数丈之内,砂飞石走。
此时在龙文光所住的那座楼房,早已出来几个卫士,这几个卫士,本领本来也很不弱,但在圈子之外的三丈之地,脚步都难以站稳!
剑影纵横,耀眼生缘,掌风雷动,震耳欲聋。不是一流高手,哪里插得进手去?这几个卫士身不由己的一步步后退,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忽所得钟声当当,原来是龙文光在屋内命人敲钟报警。他自己深恐章铁夫不敌刺客,早已从复壁隐藏的地道溜到别的地方去了。
不过片刻,园中火把通明,人影憧憧,四方八面而来。陈石星一咬牙根,喝道:“先杀了这老贼再说!”白虹宝剑指东打西,一口气连发七招杀手绝招!
云瑚与陈石星双剑壁,两人心意,亦是相通。陈石星攻势一发,云瑚立即与之配合。转眼间章铁夫防御的圈子已是越来越缩小了。在这样的形势之下,章铁夫自己亦是明白,只怕等不及府中的高手来援,他的身上便要给双剑掷了几个透明的窟窿了。
章铁夫好橡要拼死突围的野兽一般双眼火红,发出一声怒吼,喝道:“好小子,你要杀我,只怕也还未能如愿,哼,叫你识得我混元一忌功的厉害!”
怒吼声中,双掌翻飞,陡地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掌力突然发了出来!
双剑合劈的威力遇强愈强,在突遭对方猛力反奋的这一刹那,也是发挥了最强的威力!
只听得声如裂帛,章铁夫的双袖化为片片蝴蝶,露出了光秃秃的臂膊。利剑还没刺到他身上,剑气纵横,已是绞碎了的衣裳了!
这一下双方各以全力进搏,章铁夫固然是狼狈不堪,云瑚给他的掌力一震,也是不由得踉踉跄跄倒退几步。
此时有几个卫士恰好来到,正要捡这“便宜”,冲上来捉拿云瑚。不料云瑚未曾出手,这几个人却已全都倒在地上,“扑通”“扑通”之声夹着“哎哟、哎哟”的呼叫,不绝于耳!
此际章铁夫全力施为,虽然能够突围而出,本身亦是精疲力竭了。他背转身子,哇的吐出一口鲜血,不敢让陈石星瞧见。
陈石星此时亦是不敢恋战,连忙掠到云瑚的身旁,说道:“瑚妹,你怎么啦?”云瑚不待他伸手来扶,脚步已然站稳。低声说道:“没什么,但看这情形,今晚恐怕是报仇不成的了。”
陈石星道:“没事就好。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唯们走吧!”
龙府卫士虽多,却哪里能够拦截他们?尤其是在倒下了几个卫士之后,余众无不胆寒。陈云二人在众卫士虚张声垫的呐喊之中,不过片刻,便已逃出龙府。
陈石星回头一望,不见追兵,放下了心,说道:“云姑娘,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你会跑来这里的。”
云瑚吁了口气,说道:“陈大哥,我更是意想不到,恰好正在着危急关头的时候,你会从天而降!”陈石星笑道:“我岂能让你单身独探虎穴?你既然来了,我还能不来吗?”
“昨晚我到过你住的客店打听,老板说没见过你这样的客人,原来他是骗我。”
“你别怪他,是我要他这样做的。我不知道你会来的。我最初的打算,是不想给龙家的人知道我的行踪。”
云瑚嗔道:“我不怪他,却要怪你。你既然知道是我来了,为何不肯和我见面?你可知道我是特地来找你的吗?”
“就因为我是做梦也想不到你会来找我的!”
“我妈已经死了。我知道你要回桂林报仇,你的仇人也就是我的仇人,我也不能让你独自冒险。”
“多谢你的热心,但我还是想不到你会来找我的。”
“为什么还是意想不到?咱们的命运是联在一起的。你以为我能袖手旁观,只盼你去给我报仇吗?”
陈石星讷讷说道:“不是这个意思……”
云瑚道:“那又是什么意思?说呀!”
陈石星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才能措辞得当。此时他们已经踏进这个小镇了。
“咱们取了坐骑,赶快离开此地。在路上再说吧。”陈石星道。
云瑚说道:“好,那么咱们待会儿在路上见。地点是镇外的那座凉亭,谁先到,谁先等。但我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脾气,你说过要告诉我的,可别以为就这样可以拖得过去。”此时东方天色刚刚露出曙光,小镇上的店铺都还没有开门。
陈石星取了坐骑,快马加鞭,天刚亮的时分,赶到那凉亭,云瑚早已在那里等待他了。
“说吧,为什么你以为我不会特地来找你呢?”云瑚果然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脾气,一见面又重复刚才的问题了。陈石星无可奈何,只好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我以为你会先到大理去的。”
“我到大理做什么?”云瑚心中明白,却要故意问他。
陈石星在她道问之下却是无法回避,只好说道:“大理段府的小王爷本来是要你到他家里避难的。令堂不幸去世,我以为……”
云瑚说道:“哦,原来你以为我在母亲去世之后,无依无靠,就必须投靠段家了?”
陈石星道:“不是这个意思。你们本是世交,段大哥又正在惦记你。”
云瑚柳眉微蹙,说道:“原来在你的眼中,我竟是一个不识大体的女子么?”
陈石星忙道:“云姑娘,你是女中豪杰,我怎敢轻视于你?”
云瑚说道:“那你怎的会这样说呢?不错,段大哥是对我好,要是我闲着没事,在这战乱之后,我也会去看看他的。但现在莫说我有父仇未报,即使没有,我也不会到段家去的。我留在金刀寨周伯伯那儿,不是更有用处吗?”
陈石星无言可答,勉强笑道:“我不会说话,说错了你别怪我。”
云瑚忽地低声说道:“段大哥对我好,你对我更好。我敬重段大哥,更敬重你。你别因为自己的身世比不上段大哥而有自惭形秽之感,须知在我的心目之中,你的品格只有比他高贵,决不会逊色于他的。”
这是云瑚第一次向他表明态度,虽然也许还不能说是表示爱意,但已令得陈石星面红心跳,好像喝醉酒一般,又好像猪八戒吃了人参果,八万四千个毛孔,无一个毛孔不舒服了。
好一会儿,陈石星方始能够说出话来:“云姑娘,多谢你这样看重我。”
云瑚微笑道:“陈大哥,咱们是同一命运的人,我都已经叫你大哥了,你千嘛还对我这样客气?当我是你的妹子好吗?”
陈石星道:“瑚妹,昨晚我在外面偷听,听得不大清楚。龙文光好像是和章铁夫提起单拔群?”
云瑚说道:“不错,龙老贼已经知道单拔群前往桂林,他要章铁夫去对付你和单叔叔。”
“他有没有提起一柱擎天雷震岳?”
“这倒没有。不过,嗯,有一件事情我想起来了,只是可惜我动手早了一些。”
陈石星连忙问道:“什么事情?”
“龙老贼有一张名单交给章铁夫,名单上开列他们在桂林的友人和敌人。”
“啊,这张名单对咱们是很有用的。他们的友人就是咱们敌人,要是得到这张名单,就可以按图索骤厂。”
“一柱擎天雷震岳是桂林鼎鼎大名的人物,我想在他们这张名单上,雷震岳的大名是一定会有的,当时章铁夫正在看这张名单,可惜我动手早了一些,否则他们也许会提起一柱擎天的。”
“章铁夫既然奉了龙老贼之命,迟早必定会跟踪咱们来到桂林,但愿他这张名单没有毁掉,要是给我碰上了他,咱们还有机会。”
云瑚笑道:“昨晚章铁夫作了最后一击之后,元气似乎颇受损伤,倘若他敢来桂林,你碰上他,他一定不是你的对手了。”
陈石星正色说道:“章铁夫的混元一忌功委实不可小觑,以他的造诣,功力纵然减了三两分,我也还是未必就能胜得过他的。不过,要是咱们双剑合壁,那当然又当别论了。”
云瑚低声说道:“那你还担忧什么,我不会离开你的,双剑合壁,随时都可施展。”
陈石星心里乐孜孜的,忽地冲口而出,说道:“报仇之后,你也不离开我么?”
云瑚双颊微现红晕,“我还希望你指点我的剑法呢,你不赶我走,我就仍然跟着你。”
他们的坐骑都是日行数百里的骏马,不过十天功夫,他们便已踏入湖南与广西交界的兴安,进了兴安县,便是广西省境了。
只见一条河水两边分流,一道长堤拦住河水,堤上遍植垂场,倒影河中,宛如一幅画图。河水澄碧,游鱼可数。两岸石峰突兀,平地拔起,好像一根根石笋。云瑚赞道:“这地方风景真好。”
陈石星说道:“这是有名的湘漓分界处,在堤的这一边是漓江,另一边就是湘江了。这道渠叫做灵渠,据说是秦始皇凿的,这道长堤也是秦始皇筑的,不过当然不是最初的堤岸了。”
云瑚道:“啊,有这么长远的历史?”
陈石星道:“桂林也是在秦始皇的时候开发的,他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正式列入他的三十六郡的版图之中。”
云瑚道:“你说的史实,好像在贾谊(西汉人)的《过秦论》中也有写过。”
陈石星道:“不错。《过秦论》是篇很好的文章。”
云瑚笑道:“我小时候读过,现在早已忘了个七七八八了。嗯,江水真是清得可爱,咱们歇一会好不好,我想洗一把脸。”
陈石星道:“好的,一别数年,我也想仔细看看故乡的景物呢。虽然此地还未是我的家乡,但在广西境内,也算得是属于故乡的景物,嗯,要是咱们到了桂林,在七星岩下的腐江江边,那风景才更美呢!”他见到了熟悉的故乡景物,心情不觉颇为有点激动。
云瑚道:“在这山明水秀之地,你给我弹一曲好不好?”
陈石星道:“好,就弹范仲淹的《苏幕遮》吧。”
陈石星调理琴弦,濯足清流,琴声缓缓从他指间流出。云瑚唱道: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范仲淹是宋代出将入相的名臣。官至枢密副使,参知政事。以资正殿学士为陕西四路宣抚使,知分州。守边关数年,羌人畏威怀德,无敢犯境。这首《苏幕遮》词乃是他在军中的思乡之作。
一曲奏罢,云瑚说道:“古往今来,凡是大英雄大豪杰也都是有真性情的,观乎范仲淹此词,信不虚也。不过,再过两天,你就可以重返家园了。却是不必如范仲淹那样的‘黯乡魂,追旅思’了吧?”
陈石星喟然叹道:“我是近乡情更怯,就只悄风景不殊,举目却有沧桑之感。”
陈石星离乡之日,早已是家破人亡,今日重来,自是难免有此感慨。云瑚苦笑道,“我的境遇,何尝不也是与你一样了?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得开怀处且开怀,你能够重返故乡,已经是应该欢喜的了。”
陈石星点了点头,“你说得是。我离乡之时是一个人,归来之时是两个,这已经是值得高兴的了。”云瑚面上一红,低下了头。
忽听得有人赞道:“弹的好琴!”陈石星抬头一看,只见官道上两匹快马疾驰而来。 正是:
一曲心声向谁诉?高山流水有知音。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