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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回 厉啸划长空 彩气千重消黑眚 清光笼远峤 晴霄万里舞胎仙
无垢早就认为对头魔法甚高,暂时不动,来更厉害。似此枯守,虽能暂保一时,对方虚实不知,一旦有事,便难防御。就算所居禁制严密,到底事前探出一点敌情,比较好些。由第二年起,早想前往魔窟左近窥探,就便往寻前遇南山隐居的女异人求教。均因郑隐不能同往,留在当地,万一又生枝节,为敌所乘,欲行又止。及听任寿一说,互一商量,不久便往东海见师,魔女如先算出,难免遇上。与其骤出不意,狭路相逢,不如仗着近三年来所炼法力,出外一试,相机应付,分了强弱,再打主意,好在三人同去,那紫、青双剑自经任、郑二人合炼之后,威力甚大,师长又有双剑合壁、万邪不侵之言,况又加上二人原有的几件至宝,即便不胜,也无败理。互一商量,连任寿也胆壮起来。

当下一同起身,将武当全山一齐游遍,并还故意令郑隐一人在前,任寿和无垢隐形尾随,终无异兆。南山那位女仙却已他往,只在洞中留下一书。大意是说:郑隐夫妻近状全都知道,只要心志坚定,勿为情欲所迷,超劫成道,夫妻同修,并非无望。但是三年期满,必往东海拜师。因为前孽大重,郑隐必须内功外行同时并重,如打算觅地潜修,躲过这八十三年期限,决所不能;即便获允,本身业障和前世强敌也必寻上门来。彼时师长均在坐关,内有几个得力好友也未遇合,反而吃亏,坐听仇敌宰割。反正难逃,不如就此修积,以坚诚毅力,排除那不可避免的艰危,比较好些。事终不可避免,全仗心志纯一,始终不变而已。

郑隐看完,觉得身为男子,又是经历多劫的修道之士,对于一个魔女如此胆怯,未免丢人,气愤愤说道:“大哥、姊姊只管放心,我已拿定主意,与这冤孽一拼,决不受她迷惑。况我仙剑在身,万一真个不可开交,豁出自行兵解,再转一劫,怎么也比为邪魔所诱,遭那形消神灭要强得多。前月勤修《九天玄经》,发现未三章隐去,现出恩师所留仙示,也曾提起前路虽极艰险,事在人为。玄经未三章乃几种防身诛邪大法,无关修为宏旨,只要把近三年来所学炼到功候,多厉害的魔法也难伤害。所重只在灵台方寸之间,到时能否克制而已。近些日来,《九天玄经》全部通晓,邪魔已难伤我,况有这些法宝、飞剑防身,功力已非昔比,心志尚堪自信,怕她何来?”

任寿、无垢见他意志激昂,所说也颇有理。再一回忆仙示所说,知道事关定数,除却硬着头皮,去撞难关,别无善策。最关紧要的是炼那《九天玄经》的开头三年,既已度过,郑隐法力大增,远非昔比,如能守定心志,的确多高邪法也难奈何。这些日来,实是先有先人之见,好些过虑。当时劝勉了几句,也各把心思放开,一同回去。

本来郑隐不满三年,便该下山行道。师长行前,又有东海闭关,去了未必见到之言。

任寿又须独自虔修,下山尚早。按说三人俱都不能前去。任寿一则怀念恩师,二则又因郑隐孽重如山,大劫难免,心中愁虑。上次大元真人神游归来,曾露口风,说是第三年底,当往东海,与两位师长相见,无意之中问出时日。意欲拼担不是,同了郑隐夫妇前往求见,拜谢师恩,就便代为求恩,探询未来趋避之法。一算时日,大元真人所去之日,正是三年期满的未两天。为此商量先期赶往,恩师如允进见,固是极好;否则就便瞻拜宫墙,叩谢师恩,一览东海仙府景物,也是好的。

三人回转卧眉峰后,又待了些日,算计时期将近,一同飞往东海。到了仙府左近钓鳌矶下降,先虔诚打坐,用了两日的功。在大元真人到前一日,去往仙府门前跪拜,通诚求见。东海仙府,原是突出海边的一座半岛,一面是海,一面是山。仙府便在山腰之上,地势平坦,略往上斜,前望海天辽阔,波澜浩荡,风景至为壮丽。任、郑二人前生原曾到过,满拟当日子夜,师长必要飞临,由一早起,便跪候在仙府门外。只见仙洞云封,无门可入,全岛静荡荡的,不见一点人影。等到子夜将临,还无动静,心正悬盼。

忽见一道金光,由东方天际横海飞来,宛如长虹飞堕,直落洞前。光中现出几位羽衣星冠的道装仙人,大元真人也在其内。方在同声高呼恩师,那金光来势其疾如电,晃眼射入崖内。除众仙过时,大元真人同了另一少年仙人,朝着下面点头微笑而外,连人数相貌也未看清,便无踪迹。

三人看出群仙就此飞入,料知师长多半不许入见,虽然失望,仍然不舍退走,只管敬心诚意,跪在洞外,祝告不已。心想:“师长虽然不允赐见,迟早总有恩命。”谁也不肯虚此一行。跪到第三日夜间,月明如昼,晴空一碧。海面上天水相涵,随着波涛起伏,闪动起亿万银花,千重玉雪。皓月洪波,比起日间所见景物,更加壮阔清丽。任、郑二人情急见师,始终目未旁瞬。只有无垢一人,所学虽是《九天玄经》,因非本门弟子,意存谦退,特意跪在二人身后,相隔约两三丈。素性爱花,耽玩风月,见碧空万里,遍地明光,花影迷离,清辉在地,月光之下,照得万里洪波齐翻银浪,生平未见此景。

所跪之处,恰又斜对大海,微一举目,全收眼底,由不得多看了两眼,因见丈夫随同任寿,并跪在仙府前面,连经了三日夜,始终不曾松懈,意志十分诚敬。心想:“丈夫居然心志坚定,照此情势,以他近来所习法力,决非无望。”正在欣幸,忽听遥空鹤唳。

抬头一看,西南方天际忽然飞来两对仙鹤,银羽翩蹑,映月生辉,在明月碧霄之下,掠着海边,飞鸣而来。刚看出鹤背上有人,猛又瞥见两道银光由仙府中飞起,直射空际。

同时鹤背上人也扬手发出十来股五色光气,将两道剑光敌住,互相抵紧,时进时退,与寻常斗剑迥不相同。似这样凌空相持了一阵,忽又听遥空厉啸之声,随见一股黑气宛如长虹经天,带着那极凄厉的啸声,划空而至。刚看出那黑气十分厉害,立有一道金光由仙府中飞起,直射空中,将黑气敌住。两下里才一接触,便听惊天价一声大震,大蓬金花雷火忽然当空爆炸,黑气立被击散,黑烟万缕,宛如箭雨,四下飞射。

三人均料先后来了两起敌人,师长正在迎敌,全都同仇敌忾,跃跃欲试。任寿素来持重,心想:“此时洞中聚有好些位前辈仙长,敌人来犯,当已前知,竟不开洞,只是分人出战,可知来势厉害。自己未奉师命,是否可以出手,尚自难言。”因见敌人法力大高,尤其先来两个鹤背上人所发五色光气从未见过,迎敌的两道剑光不曾见人,也不知是哪位师长,知道不可造次。忙运玄功,取出法宝,防备万一,还没想到从旁助战。

郑隐本来心高好胜,又以初习《九天玄经》,意欲当着师门试验自己功力。因见黑气前端虽被金光击散,并无退志,但是上来受创,似已落在下风。那鹤背上人却是劲敌,与两道银光相持不下,有时银光反被迫退。心中有气,也没和任寿商量,扬手便将紫郢仙剑放出。一道紫虹刚刚出手朝鹤背上人飞去,忽听耳旁大喝:“徒儿不可无礼!”

说时迟,那时快,就这一句话的工夫,后来那道黑气本由对面遥天空际直射过来,其长何止千丈,吃神雷火花猛击,前头已被震散,后面来势反倒更急。晃眼之间,那被击散的邪烟已似暴雨一般纷纷四射。仙府前面除三人跪处,好似无形中有什阻力将其隔断而外,前面不远直达海岸,已被这类黑色烟雾布满。看去直似有质之物,离地十来丈,便结为一片烟幕,浮悬空际,丝丝下垂,紧而不散。后面黑气一任雷火猛击,依然来之不已,其势反更强盛。眼看那千百丈的黑虹齐往岛前涌到,已然缩短三分之二。鹤背上人本来各由手上发出五股光气,与银光相持,快要迫近仙府前面不远,忽似灵蛇一般,倒退回去。

郑隐紫光这一飞起,内中一人忽又回身,发出五股光气,将紫光挡了一下。郑隐方觉力量奇大,猛听师长大声喝止,匆促间还以为敌人厉害,师父恐怕自己受伤,不许妄动。呆得一呆,五股光气已二次撤了回去,后面银光自是向空直追。那两只仙鹤飞行神速,竟出意料,银翼微一招展,已飞出数十里外。先逃的一只飞得更远,已快超出黑气来路。两道银光紧随在后,竟会追它不上。三人见状,心方奇怪,忽听黑气中有一巨人口音,厉声大喝道:“原来诡计欺人,早晚再寻你们算账。”说罢,一声长啸,带着原来那股黑烟,朝遥天空处激射过去。同时又是惊天动地一声大震,数十百丈金光雷火当空爆炸,霹雳之声上彻天阎,下撼山岳。震得海水群飞,波涛山立,狂风大作,声势惊人。那黑气中段立被激散,大片妖烟邪雾中现出十几个相貌丑怪,穿得非僧非道,披发赤足,手持幡幢的男女妖人,各驾着一溜刚被震散的黑烟,正往四下惊窜。

紧跟着,环着当地忽又现出大半圈五色明霞,将众妖人的去路挡住。先逃两只仙鹤突然飞回,鹤背上人双手齐扬,各发出十股光气,似想将前段黑烟挡住。不料黑烟中又发出数十团绿色火球,两下里一撞,霹雳连声,纷纷爆炸,满空妖光横飞,碧萤如雨,月光之下,顿成奇观。前头光气吃那碧色雷火一挡,微一停顿。等到第二只鹤背上人骑鹤追上,又发出十股光气,合力迫击。后段黑烟已带着极凄厉的啸声,电也似急往前遁去,晃眼只剩一溜极细黑影,穿入遥天苍-杳霭之中,无踪可寻。那两道银光,早在中途回身,朝众妖人夹攻上去,与后一道金光联合,往上一围,当空五色明霞再往中心收拢,连妖人带黑烟一齐裹住,合成一个数十丈方圆的彩球,高悬碧海青天之中。跟着三道剑光一同飞落,彩球里面便起了风雷之声。

鹤背上人一个飞走,一个骑鹤回飞,相继落地,共是四位道装仙人。内中一位,正是连山大师。见面便令三人近前,手指鹤背上人说道:“这位便是你师父的好友铁鼓仙。”上前拜见,笑向对方说道:“郑隐年幼无知,不奉师命,妄自出手,望恕无心冒犯之罪。”那铁鼓仙生得圆头扁脸,相貌奇古,腰悬革囊,背上挂着一面尺许方圆的铁鼓。闻言朝郑隐、无垢看了看,笑道:“他为师长出力,事出无知,岂能怪他、可惜今日功败垂成,只差一瞬,那老妖孽便非人网伏诛不可。定数所限,只能如此,这样到底减少好些凶威,除去他十多个得力徒党,也还值得。请向二位道兄代为致意,贫道等尚有要约须赴,彼此有事,事完再相见吧。”连山大师方说:“多谢二位道友相助,改日再当奉拜。”一声鹤唳,铁鼓仙已骑鹤飞走,晃眼高出云天,宛如一点银星凌空飞渡,转瞬无踪。

连山大师随对三人道:“大师兄对于任寿最是期爱。前年向你示意,说他前夜将要移居此问。原为有一最厉害的邪魔潜伏西海,为害多年,近受妖徒麻轩轻怂恿,欲命门下十来个得力妖徒前往中土,各创教宗,此举不知要害多少生灵。为此约集几位同道至交,设下仙阵,等其人网,再由我和铁鼓仙师兄弟假装结怨,约在今夜来此比斗。老怪本来恨我三人入骨,新近我和诸位道友又常寻他门人晦气,连除去他两个心爱妖徒,仇恨越深。他知我三人难惹,只有铁鼓仙兄弟的五行真气能敌本门有无形飞剑。因受仙法禁制,颠倒阴阳,误算出我三人今夜有难,妄想乘隙来攻,猛下毒手,将他收敛地底千万年阴煞寒毒之气所炼玄阴神幕和大量阴雷珠来此加害。即便我三人不为所伤,这一片海岛连同仙府,也必被阴雷炸成劫灰。他料定老怪怨毒多年,定必上套。

“铁鼓仙兄弟人最爱才,欲令任寿自行来此,一试机缘,使与相识,以便将来得点照应。行时才算出任寿要带郑隐夫妻同来,此行已徒劳无功。因觉都是门人,当郑隐未为魔诱以前,本着与人为善之意,任其来此,看他福缘如何,倘有遇合,也不在任寿对他爱护深意。好在有益无损,便由他去。后见郑隐一身道气,功力大进,更胜前生;尤其此时心志坚诚,连跪三日,始终不懈。我三人和诸位道友正在谈他,如非夙孽大重,实是美质,只要长此自爱,人力胜天,原在意中。方才已有几分指望,竟会冒失出手,致将良机失去。同来那位道长,乃铁鼓仙师弟,生具特性,不肯轻见后辈,只一允见,必有恩赐,甚或身任其难,始终爱护。因此一来,不顾而去,成功之后,未肯飞回。否则,郑隐只要和任寿一样,只守不攻,便不至于虚此一行了。

“今日之事原有安排,洞前一带早经仙法禁制,多厉害的邪法也难侵害。你们已跪洞前三日夜,如真情势凶险,或是要用你们,岂有不先明示之理?事已过去。

“现奉二位师兄之命,令任寿速回原洞。十四年后,去往峨眉后山,另开洞府,在内清修。再隔三年,下山行道。彼时当有恩命指示机宜。郑隐由此更须努力修积,以消夙孽。无垢如愿随行,也无不可,随时却要小心,以防邪魔暗算。此时师长均在坐关,只我一人暂时清闲,不久也要陪同二位师兄入定,无暇相见,全仗你们自己修为了。”

三人见另两位仙人均是羽衣星冠的美少年,方才已同行礼拜见,正想叩问姓名。连山大师接口笑道:“事在人为,无须多间。我还要和前夜来的诸位道友合力将宝网中所擒妖孽用乾天真火消灭形神,免得又去危害生灵。还有老怪的大妖徒麻轩轻邪法甚高,已得老怪真传,将来必往中土为害,可惜方才被其漏网。可见注定劫运,多高法力,也难事前化解。事情应在任寿师徒身上,他年必须留意,此害如能除去,功德不小。少时还有左道中能手受老妖孽蛊惑,合力来攻。尔等虽然炼就《九天玄经》,不致受害,但是他们人多势众,邪法均高,尔等初出茅庐,羽毛未丰,不问胜败,被他相了面去,前途又多枝节。趁其卷土重来以前,先自离开,可少好些烦扰,即速去吧。”说罢,未容回问,把手一挥,一片银霞闪过,连山大师和同来二仙一齐不见。仙府依旧云封,更无动静。

三人知道求见无望,同向仙府拜辞。起立一看,海面上波涛汹涌,骇浪如山,奔腾澎湃,尚未宁息,知是方才那场恶斗和连珠霹雳的余波。仰望天空,仍是云白天青,冰轮高挂,清光广被,夜明如水。那团彩球已缩成亩许大小,看去薄如轻绢,风吹不动,内里时现碧光人影,明灭闪动。隐闻轻雷之声,密如擂鼓。看出群邪尚未伏诛,在内施展邪法异宝,向外冲逃。暗忖:“三师叔曾说,老妖孽还要卷土重来。彩网中的妖徒尚未消灭,任其浮悬空际,万一强敌来犯,将其救走,如何是好?”心正寻思,忽听远远天边异声大作,似有亿万恶鬼呼啸潮涌而来。遥望海天相接之处,已现出一线中杂血影的乌金色电光,不住闪动。彩球中群邪似知来了救星,也在里面厉声呼啸起来。光影闪变,左冲右突,比前更加激烈。雷声越密,声虽尘锐凄厉,却不甚大,宛如群蚊聚哄,备极喧哗。

正想再看下去,猛又听耳旁有人急呼:“老妖孽已率同党发动罗喉血焰神罡来此报仇,他虽必败,尔等不可久留,还不快走。”随觉眼前金霞一闪,身便凌空而起,朝相反方飞去,晃眼身子一轻,已飞出数百里外。因那语声从未听过,料是一位有法力的师门至交,不敢怠慢,各纵遁光,隐形飞去。遥望钓鳌矾,仍是明月当空,彩球高悬,静荡荡的。先见血焰乌光,却似狂潮一般,铺天盖地,电驰飞来。眼看离那彩球不远,忽听叭的一声大震,球忽中裂,化为一朵亩许大的五色莲光,光芒万道,照耀海天。空中云层吃宝光一映,各幻霞辉。莲花中心,突又涌起一柄莲蓬形的红光,比电还亮,四外环绕着亿万火星,纷纷爆炸。内中裹着十来条黑影,正在里面冲突飞舞。只听大串霹雳之声,中心红光又复分裂。吃那亿万火星往上一压,一片霞光闪过,同时消灭,无影无踪。另有二十来道五色光气,或左或右,各长数百丈,由前面斜刺里电射过来,直穿乌金云光之中。看去宛如二十来道其长无际的彩虹,满空交织。那两只仙鹤也有彩气喷出,同朝妖光中猛力击射。钓鳌矶前又有大片金霞电驰飞起,挡向前面。下面岛上忽现出一个手持金钵盂的老和尚,右手往外微扬,盂中立有数十百朵清光荧荧,大只如豆,形似如意的灯花飞舞而起,一同直射妖光之中。四外天空更有数十百面大小云旗突然涌现,微微招展。一时霞光万丈,剑气冲霄,星火疾飞,彩虹如电。加上敌人的乌光血焰,把天空星月一齐遮住。下面却成了光怪陆离,霞彩辉煌的光明世界,合成从来未有的奇观。

这原是同时发生,瞬息间事。

彩球刚一消灭,敌人似知中计,慌不迭刚往回退。不料上下四外埋伏一齐发动,那五色光气所射之处,当时便被冲开二十来条光巷。大片金霞再电驰而前,满空云旗突又出现,三面合围,威力已是惊人。最厉害的是,那数十百朵灯花到了空中,纷纷爆炸,光并不大,威力更强,满空血焰妖光,挨着便震散了一大片。一任飞遁神速,仍被追上,随同四外夹攻之势,遥闻鬼哭神号,与极凄厉的啸声怒吼互相应和,宛如潮涌。共只两三句话的工夫,空中妖光血焰竟消减了十之八九。只剩一线残痕,带着厉声,电也似急,往来路天边遁去,一闪不见。紧跟着,金光云旗彩虹灯花也全一闪收去。只有七八道遁光齐朝洞中飞进。又是月轮高挂,清光大来,天地重返清宁,和先前一样安静。才知空中彩球乃是诱敌之计,大功已然告成。师长法力如此高强,自己从此努力潜修,想也能够学步。互相奋勉,把三道遁光连成一体,朝前同飞。

三人行经大厦岭上空,无垢唤住二人,笑道:“我们各有前途。大师兄回山静修,要到十四年后才行下山。如以人间岁月来论,也算是长的了。此间已是大厦岭地界,前途便要分手。本就会稀别远,况我和隐弟前路何等艰危,隐弟魔孽大重,未来更不可知,吉凶难卜。从此一别茫茫,岂非恨事?何不趁此风日晴美,前往名胜之区,择一山水佳处,买些酒食,聊当离筵,痛痛快快欢聚一半日,再行分手。好在此去便要深入民间,修积外功,烟火之食,我们原未尽断,痛饮一场,也无妨碍。大哥、隐弟以为如何?”

郑隐向惟无垢之言是从,首先赞妙。

任寿闻言,却起思亲之感。暗忖:“离家年久,虽然未到回家年限,难得有此闲暇。

离家才数年,居然炼到飞行绝迹,仙侠一流。父母年高,远违色笑,子职久未尽过,不知如何思念,家中饮食精洁,何不趁此时机,将隐弟夫妇引去小聚?拼担一点不是,将道家吐纳之功传与父母,使其体力康强,无灾无病。异日求得灵丹,再回孝敬,纵不能勉修仙业,能得长寿,多享清福,当可如愿。”便和郑隐夫妇说了。无垢连声赞好,郑隐自无话说。

当下三人便往任寿故乡飞去,飞行神速,到时天才近午。防惊俗眼,离家数里,择一无人之处,暗中降落。然后同往任家赶去,任寿思念父母,归心似箭,恨不能一步赶到家内。一落地,便对郑隐道:“愚兄离家年久,不知家父母光景如何,匆促之间,也难于款待佳客。愚兄还有好些话要向家父奉告,只好先行一步了。”说罢,匆匆走去。

无垢知道任寿天性纯厚,素来孝友,父子久别,必有许多话说。等人走后,暗告郑隐,缓步前行,好使任家父子多谈一会。郑隐应了。当地恰是一条小溪,长约四五里,直达任家后园,途向早经任寿指明。时当仲春,到处桃李花开,麦浪翻青,风日十分晴美。无垢笑说:“想不到乡村之中,也有这好景色。此溪虽然宽只丈许,你看清波粼粼,游鱼可数,两岸柳丝飘拂,桃花盛开,景物真不恶呢。闻说主人乃耕读世家,田业颇能自足,长年在此隐居,也享不少清福呢。”郑隐知她性喜游赏,对于桃花尤有别嗜,笑答:“这里只是鱼米之乡,田家富庶,常人居此,自是不差。如论风景,比起卧眉峰,岂不相差天地、姊姊因爱桃花,见此红桃绿柳,点缀清溪,连类而及,就觉得它好了。

其实这里虽然有山有水,不过一片农村,有何妙处?休说像红霞溪那样,云峰挺秀,近岭萦青,花光潋滟,灿若云霞,与此天地悬殊;便卧眉峰前一带,撇开万树桃花不算,便那泉石花树之奇,也非此间所能梦见。姊姊怎说得如此好法?”

无垢最不愿郑隐提起红霞溪三字,闻言微嗔道:“我说你俗气不是?你只见到繁艳富丽之区便算美景,岂知造物匠心之妙?你看这里平畴十里,麦浪粼粼,远山凝黛,近岭摇青,牛背横笛,农歌相答;更有小舟三两,打桨往来,清溪之中,水禽翔翱,容与绿波。竹笠茅舍间,时有繁花两三树点缀春光,不必这流水一湾,桃柳双行,已显得田家景物,另具一种动静相生,自然恬适之美,不过不是钝根人所能领略罢了。”郑隐笑答:“此间与卧眉峰,分明境判仙凡,如何相提并论?姊姊不过记仇心盛,老念着我的旧恶,只一提到红霞溪,便即勾动前恨,借题发挥罢了。”

无垢面上一红,方要答话,忽听马蹄之声,由身后斜刺里冲将过来。二人正谈得有兴头上,一时分神,忘了回顾。所行溪边一带,正当花树丛生之处,地势甚窄。二人一身法力,自不把一匹马放在心上。那马恰是途中受惊,性又奇烈,一路横冲直撞,连纵带跳急窜而来,正朝无垢身后冲到,一时疏忽,几被撞上。等到郑隐回顾,那马和疯了一般,到了无垢身后,前蹄已然扬起,待要踏下。郑隐妒心奇重,爱极无垢。见马背上人是个鲜衣华服的少年,不知那马新骑上背,马性太劣,少年因马是借来的,不愿伤害,又制它不住。一见放着空处不走,朝人乱冲,误认有意轻薄,不禁怒从心起,将手一扬,连马带人,一齐禁住,悬空钉在当地,正待给那少年吃点苦头。无垢闻得脑后风生,身形微闪,人已避向一旁。见那马生得又高又大,吃郑隐行法禁住,双蹄扬起,悬空人立,不能下落。因是用力大猛,忽为禁法所制,周身抖战,急得双眼怒突,口鼻间热气蒸腾如云。马背少年面有惊惧之容,再一细看,竟与任寿相貌颇有相似之处。心中一动,忙将禁法解开时,猛瞥见郑隐满脸愤容,手掐法诀,似要施为。不禁大惊,忙喝:“隐弟不可造次!”玉手一扬,一面撤去禁制,一面用仙法将马困住,以防惊窜。

少年回复言动之后,觉着身上宛如脱去一串铁箍,虽然复原,痛楚犹存。知是郑隐所为,不禁有气,怒喝:“你们哪里来的?用什邪法伤人?我任三相公向不受人欺侮,是好的,各凭真实本领见个高下。”郑隐见少年意态轩昂,目光不住朝自己和无垢身上打量,又生误会,刚要接口还骂。无垢在旁,一听少年性任,越发疑是任寿一家。不等开口,先向郑隐低喝道:“隐弟怎的如此冒失?前途茫茫,我真替你担心呢。”随对少年笑道:“此是尊马跑得太急,我这兄弟恐我受伤,致有冒犯,请勿见怪。我们原随一位师兄来此省亲,他也姓任,名寿,不知可是府上一家么?”少年闻言,惊喜交集道:

“任寿便是家兄。既然同来,为何不见?”无垢见少年说时面有痛苦之容,知为郑隐所伤,忙在暗中行法解治,又从囊内取出两丸丹药递过。笑道:“如此说来,不是外人,想你必是任师兄的令弟三兄任祥了。此是外子郑隐,与令兄同门至好。方才约同来此,拜见伯父伯母。因任师兄急于归省,令愚夫妇缓行在后,不料此马惊窜。三兄已为隐弟法力所制,现已解去,无知冒犯,心甚不安。现有两丸小还丹,颇有轻身益气,祛病延年之效。另外一粒,即以奉赠三嫂如何?”

任祥大喜接过,笑道:“家兄去后第二年,那位老仙师曾经来此一行,对家父说,家兄生具仙根夙慧,不似尘世中人,不出数年,便有成就。家母还不甚信。郑兄、郑嫂既有如此法力,家兄想也不是常人。小弟近年习武,略知门径,方才痛楚已止,并无妨害。这类灵丹,旷世难逢,家父母近年似较往年见老,正好应用。家兄想已到家,请往寒舍一叙吧。”无垢忙道:“三兄孝思可敬。这类小还丹,小妹带有甚多。方才途中,任师兄曾以此次回家匆促,未有灵药奉亲,再来须在十四年后,心中愁烦。小妹问知原因,已然赠有十粒,内有两粒灵效更大。这两丸请三兄自用吧。”

三人原是边说边走。郑隐听出对方乃任寿之弟,又被无垢埋怨了好几句,心生惭愧,不住在旁赔话,又强着任祥把小还丹服了一粒。任祥见那劣马随在身后,一步一趋,驯善异常,好生惊奇。笑说:“此马乃我好友孟棠新由深山之中擒来,其行如飞,力大无穷,好几丈的山沟,一纵即过。但性情猛恶,用尽方法,不能驾驭。今日小弟听了不服,借来乘骑,初上背时还好,等到跑过一阵,忽然惊蹿起来。朋友之马,不愿伤它,打算骑到马性过后,再行制伏,不料无心冒犯。事已过去,不必说了。只是此马猛恶无比,见了生人,连踢带咬,竟会这等驯善,又未见二位伸手,莫非暗中施什仙法么?”

郑隐笑道:“这类禁制小术,不足挂齿。令兄法力,比愚夫妇强胜十倍,仙根仙福也更深厚,三兄何不求他传授?”郑隐原是方才误伤了人不好意思,随口敷衍。无垢知道任祥不是此道中人,恐其认真,向乃兄纠缠,又不便明怪郑隐,只得从旁笑道:“人各有志,休说深山修道,苦难甚多,将来修积外功时,更是遍地荆棘,稍一不慎,前功尽弃。何况伯父伯母在堂,师兄昆仲均是至性过人,大师兄已然出家,三兄再要相随人山,何人侍奉二老?隐弟说话,怎不深思?”郑隐还未及答,忽见一壮汉沿溪跑来,见了任祥,便即喊道:“三相公怎在此地?我们哪都不曾寻到。方才大相公忽然回家,老爷太大喜欢得了不得,命我们分途寻找,请三相公快些回去呢。”任祥笑道:“我早知道了。归告大相公,说我陪了和他同来的两位尊客,一会就到。只这匹马无法送去。”

郑隐笑说:“此马经过禁制,已不是先前那等猛恶性情,便命此人牵去无妨。”任祥闻言大喜,试伸手牵马一试,果然不再倔强,才放了心。随命来人将马牵往孟家,说此马已经制服,改日再见。壮汉牵马去后,任寿又命书僮寻来,三人间知任氏二老听任寿说同来还有二友,已设盛筵相款。

一会,同到任家,郑氏夫妇各以子侄之礼拜见。任父早听爱子说了出家大概,无垢所赠灵丹也已服下。任寿这次回家,原出预计。到后发现父母渐入老境,加以思念爱子,时常多病。难得无垢赠了好些灵丹,服药之后,当时奏效。由此对于无垢友情之外,更加了好些感激,不提。郑隐方才误伤任祥,暗向任寿道歉。任寿因其事出无知,听过拉倒。

倒是任祥因听郑隐之言,起了出家之想,再三向兄力说,请其传授。任寿说道:

“世上无不孝神仙。我离开父母,已乖子职。只因生有夙根,本非尘世中人,又蒙师长恩怜,好容易才有今日。就这样,心已万分难安,每一想起,便自难过。你只一时高兴,休说父母无人侍奉,山居清苦和修道人种种苦难身受,你决忍耐不住。最好在家,为哥哥兼尽子职。等我将来道成之后,看你为人如何,即便限于福缘,不能助你出家成道,多享高龄,长年康健,当可办到。再能力行善事,修积来生,转世也非无望。岂不比远违父母,作那不可能的想头强得多么?”任祥孝敬兄长,父母在堂,所说又极有理,无话可答,只得罢了,当时不曾再提。任寿也未把此事放在心上,以为兄弟听话,已消前念,就此放开。

老少六人欢聚了两日。任寿几次想要起身,均因父母留住,不忍就走。再想到此别须经十四年始能再见,尤其父母一听说走便无欢容,于是进退两难,一连留了七八天,不敢露出行意。心想:“回山一样修炼,至多师长稍微见怪,莫如就在家中住上些日,等到父母兄弟坐功之外,多习一点防身法术,再回山去,也是一样。”到第七天上,无垢看出任寿为难,自己也该上路,便在背地暗告任祥,请其挽劝二老,令任寿早日回山,以便早成仙业。这样暂时虽然离别,但是一人成道,九祖升天。十数年的光阴,一晃即逝。等到道成归来,不特二老全家均享大福,而且还可祛病长生,岂不比暂时聚首要强得多?一面并令郑隐从旁代劝任祥说:“大哥将来还要承继道统,光大本门,前途十分艰危,须在这十四年中炼成道法,才能勉为其难,不能延误。这次回家原是一时就便,本定至多住上一日夜。留了这么多日,已与师命相违,再留下去,必更延误。大哥至孝,不舍违颜,请向二老婉言陈说,最好由二老催其动身,以免误他修为。”任祥自从任寿拒令学道,这些日来,便与郑隐结交,初意将来去寻,请其接引入门。闻言,忙去告知二老,说了前言。任父虽然爱子,一听关系如此重大,一面劝慰老妻,不令再留;一而唤来任寿,催其起身。任寿见父母虽在催走,心实不舍,慨然说道:“儿子奉有师命,虽然必须回山,但也不在此短时日内。现请郑师弟夫妇先走,儿子再在家中侍奉父母,住上一半月起身,也还不迟。”二老听爱子如此说法,以为无害,自是心愿。于是任寿独自留下,再住一月,再行起身。

郑隐、无垢作别先行,第二日起身。到了路上,二人商议。无垢觉着郑隐夙孽太重,初遇任祥时,又看出他性情为人外和内暴,再四劝勉郑隐说:“此行须结不少功德,才能减消你的罪孽,不是小善所能奏功。固然为时尚长,听师长口气,这前半三数十年关系重要。外功如早一天完满,便早安心一天。人间固多疾苦不平之事,宇宙茫茫,急切间何处寻访?以前邪魔乘虚而入,不敢与你离开。近日仔细推详,又和大哥屡次商议,觉出你那夙世冤孽,不是老魔头畏祸,恐受连累,将其强行移往东西昆仑,或是辽海荒僻之区,便是知你此时炼成《九天玄经》,又有各位师长护庇,不是易与,想炼一种阴毒厉害的魔法异宝,再来寻你,暗下毒手,将人擒去,遂她邪心。暂时尚不至于冒失行事。师长又有再过三十年,才把未三章道书传授与你的话。可见前半至少三二十年未必有事,只要你能守定心志,即便魔女发动得早,也必不会受害;否则,师长不会那等说法。事情全仗自身修为,努力奋斗。有我同行,固然较好,也免好些寂寞;无我一路,也无大害。

“为了早日完成善功,最好上来分头行事,遇有难题,或是独力难支,再行会合。

好在本门千里传声,十分神妙。去年为防异日夫妻分手,不在一起,万一遇什凶险,互相求援,我曾将二姊所传的阴阳双环背你炼成。此宝名为观音环,只要照我所传略一施为,无论相隔千万里,宛如对面说话,清晰可闻。彼时我因日期将近,勤于修为,无暇多炼,事前又不愿你知道,以致功候尚差。现将阴环传你,等到日后阳环炼到功候,再行交换。

“我意明日起,暂时分手,就此起身。我由西北,你由东南,作一弧形圆圈,飞行各省,遇见人间有什凶灾大难,立用此宝传声告急,便往会合。以我们的飞行神速,不消多日,便可绕行一周。由此起,周而复始,日常飞行查看,以中岳嵩山为我夫妻会合之处。每飞巡一次,如无灾变发生,便再分头深入民间,各扮作穷人、贫女,一面查访人民疾苦,一面借着行医治病为由,暗中救助那些孤寒无告之人。好在二姊昔年为了行善,积有不少金银,足可应用。遇见大的功德,既不至于错过,平日又可随时随地行那小善,以便集腋成裘,聚沙成塔。就算机缘不巧,各师长前辈见我二人不辞劳苦艰危,终日修积,丝毫不懈,定必怜我夫妻心志与处境之难,遇事不肯坐视,加以援救。天心仁慈,也必怜鉴,使我夫妻化险为安。不比夫妻同路,万一延时误事,强得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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