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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忆敌为友
 渊明诗喜说荆柯,想见停云发浩歌。 
  吟到恩仇心事涌,江湖侠骨恐无多。 
                                       ——龚自珍 
  “我说出来,你可莫笑话我。”吕思美的粉脸,越发泛起红霞了。 
  “去年我到苏州找孟师哥,当时我还未知道你也已经回来的。恰巧就在见着孟师哥那天晚上,点苍双煞来到,我受了段仇世的毒掌之伤,病得神智不清,糊里糊涂。忽然听得你在我的耳边唱曲,唱的就是这支曲子。睁开眼睛一看,才知道是孟师哥。我也觉得奇怪,盂师哥的嗓子粗豪,与你大不相同,怎的我会把他当作你了。但更奇怪的是,我想起了你,就舒服许多,伤口也不那么痛了。” 
  宋腾霄柔声笑道:“是吗?在小金川的时候,我还只道你是喜欢孟师哥的呢!” 
  吕思美道:“不错,我是喜欢孟师哥。但这喜欢和对你的喜欢却好像有所不同。” 
  宋腾霄道:“哦,那是什么不同?” 
  吕思美说道:“起初我也不知,现在才明白了。原来孟师哥一向把我当作小妹妹,我也是把他当作大哥看待。” 
  宋腾霄笑道:“那你又当我作什么?” 
  吕思美道:“我虽然也叫你做师哥,但在你的面前,我可丝毫不感到拘束。喜欢说什么就说什么,顽皮一点你也不会介意,你好像是我同年的朋友,说老实话,我对你可没有对孟师哥那样的敬畏。” 
  宋腾霄哈哈大笑:“我可比你长七八岁呢,孟大哥也只不过比我大一年。” 
  吕思美道:“我的感觉就是这样,你不会怪我不够尊敬你吧。” 
  宋腾霄笑道:“我宁愿你喜欢我多些,不愿意你敬我却又怕我。” 
  吕思美道:“孟师哥也真可怜,他喜欢云姐姐,云姐姐却嫁了人。不过现在她已经和丈夫分手,但愿他们能够复合。” 
  宋腾霄摇了摇头,说道:“可惜中间又插进了一个缪长风。从那天的情形看来,只怕云紫萝和那姓缪的感情不在她与元超之下呢。” 
  吕思美道:“你好像很不满意云紫萝?” 
  宋腾霄道:“我是替元超感到不值。不过我还是当她是好朋友的。你——” 
  吕思美道:“我明白,唉,不知孟师哥到了京城没有,倘若咱们能够见着他,一同去找云姐姐那该多好!” 
  刚说到这里,忽地听得有追逐的脚步声,宋腾霄是个行家,吃了一惊,说道:“有人在那边打斗,你听,这是劈空掌的声音!” 
  吕思美又惊又喜,说道:“莫不是孟师哥找咱们来了?” 
  宋腾霄道:“不对,孟大哥使的是快刀,这两人手上却没兵器。”吕思美道:“咱们去看看。”她何尝不知道宋腾霄的判断甚为有理,但心里还希望是孟元超。 
  还未走出那片树林,只听得一个尖锐的女声喝道:“你这魔头往哪里跑?”追逐的脚步声突然停下来了,宋腾霄心中一动,想道:“这女人的声音好熟,我是在哪里听见过的呢?” 
  心念未已,随即听得一人哈哈大笑,笑声宛如金属交击,刺耳非常,笑过之后,说道:“臭婆娘,你以为我当真怕你不成?我只是因为路上不便动手,让你而已,好,你既然不知进退,追到这里来,咱们就在这里比划比划吧!” 
  吕思美吃了一惊,失声叫道:“这人就是曾用毒掌伤了我的那个段仇世!” 
  宋腾霄道:“不错,他是滇南双煞中的老二段仇世,云紫萝的孩子就是他们在我手中抢去的。” 
  两人飞快跑出树林,只见在一段城墙脚下,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正在向着一个中年书生扑去。这中年书生摇着一把折扇,果然是滇南双煞中的段仇世。 
  段仇世好整以暇,折扇轻轻一拨,化解了那妇人一招十分复杂的掌法,笑道:“人家说城头上看跑马,咱们却不妨在城头上打上一架,给城脚下的人看看。”他是面向着宋腾霄这一方的,已经发现他们来了。 
  万里长城的建筑是划一的,城墙有三丈多高,墙头可供五区马并辔而驰,比普通一个省城的大街还要宽广。段仇世一个“静鸽冲霄”的身法,飞身跃起,扇柄在城墙上轻轻一点,已是轻轻巧巧的跳了上去,站在城头了。 
  那妇人背向着宋腾霄,她耳听八方,知道有人来到,不由得心头微凛,想道:“莫非这魔头早就约了帮手,才用诱敌之计,把我引到此地?”但她自恃本领高强,却也不惧,此时段仇世已经跃上墙头,她无暇回头,立即如影随形,跟着跳上,冷笑喝道:“不把我的侄儿交还,你逃到天涯海角,也跑不出我的掌心。” 
  “原来是这个泼妇,怪不得她竟敢追踪滇南双煞!”宋腾霄心想。段仇世突然在这里出现,已经是颇出他意料之外,如今见着这女人,更是意外加上意外了。 
  “宋师哥,这个女人是谁?”吕思美见这女人的轻功了得,禁不住好奇,问她师哥。 
  “这婆娘是杨牧的姐姐,外号辣手观音的杨大姑!”宋腾霄答道。 
  吕思美听说是杨牧的姐姐,不觉皱起眉头,说道:“听说你和她打过一架,她是不是像杨牧那样坏?” 
  宋腾霄道:“虽无过错,面目可憎。或许没有她的弟弟那样坏,也是个令人讨厌的泼妇。” 
  长城上段仇世已经和杨大姑交上了手。 
  杨大姑是上北京找她弟弟的。原来四海神龙齐建业是她丈夫的叔叔,齐建业因为不愿再理杨牧的家庭纠纷,劝他休妻之后,便即独自回家。杨大姑从齐建业口中,方始知道她的弟弟还没有死,她的侄儿乃是落在滇南双煞的手中。 
  杨大姑为人成见极深,她一向就不喜欢云紫萝,如今虽然知道了云紫萝并没有害死她的弟弟,但仍然认为云紫萝的所作所为乃是败坏了杨家的门风,她怕弟弟对付不了云紫萝,是以才特地上京准备助她弟弟一臂之力。不料无巧不成书,在途中碰上了滇南双煞之一的段仇世。 
  齐建业和她说过在泰山之会中,杨牧曾吃过段仇世的亏一事。她也知道段仇世在滇南双煞中虽是师弟,武功却比师兄卜天雕厉害得多,是一个有名的魔头。是以她虽然极为自负,却也不敢丝毫轻敌,当下一照面便施杀手,使出了杨家家传绝技的金刚六阳手。 
  金刚六阳手以掌力刚猛驰誉武林,本来这种纯粹阳刚的掌力是不大适宜于女子学的,但杨大姑却也当真算得是个武学奇材。 
  她别出心裁,另辟溪径,在原来的掌法上又再穷加变化,变成了刚柔兼济的功夫。金刚六阳手本来就是招里藏招,式中套式,每一掌劈出,内中都暗藏着六种不同的奇妙变化的,到了杨大姑手上。这一招六式,更能够把阳刚与阴柔的掌力交互连用,瞬息百变,虚实莫测,令人防不胜防,当日云紫萝走出杨家之时,以她那样超妙的轻功,敏捷的身子,在杨大姑的掌下,都几乎脱不了身。杨大姑一的掌法造诣,也就可想而知了。 
  双掌相交,段仇世也感到好似打着了一团棉絮,无从着力,不由得心中一凛,想道:“这婆娘的内力倒是不弱,好,我就和她较量较量内功。”哪知心念未已,那团“棉絮”忽地变成了铁壁铜墙,一般刚猛的掌力,惊涛骇浪般的便涌上来! 
  段仇世使了个“卸”字诀,右掌一带,把对方的掌力引出外门,冷笑说道:“好个泼妇,要拼命么?”左手拿的折扇倏地便指到了对方掌心的“劳宫穴”,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杨大姑吃了一惊,掌力不敢尽发,忙即换掌、变招,心道:“这魔头果然名不虚传,他居然能够轻描淡写的化解我的金刚掌力!” 
  殊不知段仇世这招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已是他平生所学的精华所聚。化解了杨大姑的攻势之后,心里暗暗叫声“好险”,想道:“宋腾霄的气量恐怕比不上孟元超,我与他能否化敌为友,尚未可知,久战下去,于我不利,须得赶快把这泼妇打发才行。” 
  杨大姑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此时她身在城头,不但看见了宋、吕两人,而且听得见他们的说话了。她一听到宋腾霄的声音,就不由得吃了一惊,想道:“这人不就是那日在灵堂里抢走了华儿的那个蒙面人吗?”跟着又听到宋腾霄说她面目可憎,是个泼妇,更不禁气得七窍生烟,暗自思量:“这小子纵然不是段仇世约来,也总是对我不利的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着还是走为上着,慢慢再找他们算帐。”宋腾霄和吕思美前半段的谈话她没听见,却不知宋、吕二人与段仇世结下的梁子比她还大得多。 
  杨大姑打定了“走为上着”的主意,但旗鼓相当的高手拼斗,要走也非易事。当下杨大姑只好继续展开猛攻,希望能够把段仇世逼退,这才能够溜走。 
  双方都是不愿久战,彼此抢攻,段仇世连遇几次险招,心头火起,恶念陡生,登时便使出了赤砂掌的功夫。 
  赤砂掌能伤奇经八脉,是一门极为厉害的邪派毒功,那次吕思美受伤,就是伤在他的毒掌之下的。 
  杨大姑是个识货的行家,一见段仇世的掌心红若涂脂,鼻端隐隐闻得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味,不禁心头大骇,连忙运功御毒。如此上来,她登时又给段仇世抢去了攻势,要想逃走,更是难了,心中暗暗叫苦。 
  此时宋、吕二人已经走到城墙底下,吕思美道:“宋师哥,咱们帮哪上边?” 
  宋腾霄道:“姓段这魔头是你的仇人,没奈何,咱们当然是只好帮杨大姑了。” 
  吕思美道:“这婆娘姐弟联同欺侮云姐姐,我见着她就不由得有气。不如咱们谁也不帮,让他们分出了胜负,咱们再去报仇。”她的武学造诣不及宋腾霄,但也可以看得出来,再战下去,杨大姑一定不是段仇世的对手。 
  宋腾霄笑道:“也好,咱们暂且坐山观虎斗。” 
  段仇世呼呼两掌,把杨大姑逼到了城头的边缘,冷笑说道:“你口口声声说我抢了你的侄儿,不错,那孩子名叫杨华,但虽是姓杨,却未必当真就是你杨家的骨肉吧?再说,杨华也并不是我从你的手上抢去的。” 
  他这话是有意说给宋腾霄呢酌,宋腾霄听了之后,果然不觉好生诧异,心道:“他怎的好似知道了孟大哥和这孩子的秘密?” 
  杨大姑给迫到城头的边缘,形势十分危险。吕思美叫道:“啊呀,不好,这婆娘恐怕有性命之忧。她虽然可恶,罪不至死。宋师哥,我改变了主意了,咱们还是帮帮她吧!” 
  话犹未了,只听得“哎哟”一声,杨大姑已是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也似,从城头上一个鹞子翻身,跌下去了,但那“哎哟”的叫声,却是出自段仇世之口。 
  原来高手拼斗,有一方分出心神说话,自是不免要受影响。杨大姑就是趁着段仇世说话的当儿,突施杀手的! 
  段仇世就是提防她有此一着,身形一闪,折扇伸出,便即点她穴道。但饶是他应变得快,也给杨大姑的掌锋从胸口擦过,幸而没有打个正着。 
  不过,杨大姑也没有占得便宜,她胸口的衣裳给折扇挑开,好像给蚂蚊叮了一口似的,微感酸麻,也不知有没有受伤,慌忙就跳下去了。 
  脚踏实地,低头一看,只见胸部敞开,左乳下面,有一点红点,与“乳突穴”的距离,相差不过毫厘。原来段仇世的点穴也没有点个正着。 
  杨大姑暗暗叫声“好险!”不由得又羞又气,骂道:“段仇世,宋腾霄,你们莫要得意,老娘还没有死呢,终有一日与你们算帐!” 
  宋腾霄笑道:“小师妹,你可以放心了。这臭婆娘骂人还能够骂得这样狠,大概不是重伤,性命当然更是可以无忧了!” 
  吕思美摇了摇头,说道:“这婆娘也是好没道理,咱们是一番好意,她却把你也痛骂在内。” 
  段仇世受那一掌,掌力是从旁边掠过的,虽然颇觉疼痛,其实并没受伤。他的内功造诣甚深,当下运气三转,便即没事。 
  吕思美低声说道:“宋师哥,这魔头不知是否已受了伤,咱们打不打他?” 
  宋腾霄笑道:“小师妹,你的心地也太好了。当时他用毒掌伤你,可曾手下留情?对付这等邪恶的魔头,咱们与他讲什么江湖规矩?快上去吧!” 
  宋腾霄知道段仇世的轻功了得,不但在他之上,甚至比吕思美还要堪胜一筹,只怕他跟着杨大姑溜走,是以一面飞跑追上前去,一面叫道:“姓段的,有胆的你莫逃!” 
  段仇世哈哈一笑,从城墙上跳下来,并非逃跑,而是迎着宋腾霄追来的方向,说道:“我为什么要逃,不是为了找你,我还不会到这里来呢!” 
  宋腾霄道:“好,那咱们就分个高下吧!” 
  吕思美忽道:“且慢!” 
  宋腾霄怔了一怔道:“小师妹,你狠不起心肠么?我看他可并没受伤。” 
  吕思美道:“你问问他,他怎么知道咱们是在这儿△她不愿意与段仇世交谈,但对他的来意已是不禁有了几分疑惑。心里想道:“他和宋师哥也是交过手的。他分明知道我和宋师哥联手,即使他是毫没受伤,也是必败无疑,为什么他不逃跑△ 
  段仇世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哈哈笑道:“宋腾霄,我不是怕和你们打架,但我这次来,却并非是为了要找你们打架的。当然,你若要打,我也奉陪!你让我先说两句话好不好△ 
  宋腾霄道:“好,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你找我做什么?” 
  段仇世怒道:“姓宋的,嘴里放干净点好不好?你要吵架,我可以比你骂得更凶更毒!” 
  宋腾霄见小师妹要听他说话,只好暂且忍着了气,说道:“好,在你说话的时间,我把你当作朋友看待。说吧!”言下之意,只能暂时给他以朋友的礼貌,待他说明来意之后,那可就要把他当作敌人了。 
  段仇世不理会他的言外之意,折扇轻摇,缓缓说道:“宋腾霄,其实我也不是为了找你,我要找孟元超。没人可以告诉我,只好向你打听了,至于我是怎样知道你在这儿,你不把我当作朋友,我也用不着告诉你了。” 
  吕思美大感意外,禁不住就问他道:“你找我的孟师哥做什么?你还要和他再打一架?” 
  段仇世道:“不,我也不是要和他打架,我要告诉他一桩事情。不过这桩事情,却也不便说给你听。” 
  宋腾霄冷笑道:“这么说来,你对孟大哥倒是一番好意了。” 
  段仇世说道:“不错,我虽然是曾经伤在他的刀下,我对他的佩服可是比对你多些!” 
  宋腾霄道:“我不要你佩服,也不相信你的鬼话!” 
  段仇世道:“那么你是不肯把孟元超的下落告诉我了?” 
  宋腾霄道:“莫说我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诉你!” 
  段仇世叹了口气,说道:“我早知你不会相信的。没办法,那么,咱们只好再打上一架了!” 
  宋腾霄道:“不错,这样倒是爽快一些。小师妹,拔剑上吧!” 
  吕思美倒是有点思疑不定,一时间不敢断定段仇世的话是假是真。哪知她还没有拔剑,段仇世已是先发制人,突然就向她先动手了。 
  宋腾霄大吃一惊,失声叫道:“师妹,留神!”吕思美慌忙使出穿花绕树身法,一飘一闪。就在这闪电之间,只觉微风飒然,头顶插的一根银簪悠悠颤动,叮的响了一声,段仇世已是在她身旁掠过,而目回过头来了。 
  只见段仇世深深一揖,说道:“上次误伤姑娘,十分抱歉,请姑娘恕罪。” 
  吕思美这才知道段仇世乃是手下留情,特地用这个法子来表明他对自己并无敌意的。要知她的穿花绕树身法虽然超妙,但因刚才乃是猝不及防,多少有欠轻灵,倘若段仇世当真是下杀手的话,那就不仅是弹动她头上的银簪,大可以在她的天灵盖打上一掌了。 
  说时这,那时快,宋腾霄已是唰的一剑刺来,喝道:“你这厮怙恶不悛,居然还敢戏弄我的师妹!” 
  吕思美也是个要强的姑娘,虽然明知对方乃是手下留情,却不甘心受对方这种几近戏弄的“陪罪”,一怒之下,拔出双刀,说道:“你可以杀我而没杀我,我也可以饶你一次性命。但若要我就此甘休,那是万万不能!” 
  段仇世心中苦笑:“你这小姑娘也不替我想想,除了这个法子,我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令你相信我并无恶意?”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不屑再向对方求情,说道:“我已经表明心意,你们不肯原谅,那也没有办法。段某唯有舍命陪君子罢啦!” 
  宋腾霄的本领和段仇世是在伯仲之间,各有擅长的武功,段仇世倘若使出毒掌功夫,可以稍占上风。但宋腾霄的剑法,却是胜过他的折扇点穴。 
  十数招过后,宋腾霄的剑法越展越快,一口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剑剑不离对方要害。吕思美双刀飞舞,配上她的轻灵身法,也是委实不可小觑。此时即使段仇世重施故技,向她突袭,也是难以打着她了。 
  段仇世对付一个宋腾霄已然吃力,怎堪再加上一个吕思美,五十招过后,渐渐变成只有招架之功,已无还击之力。 
  吕思美说道:“宋师哥,看在我的份上,你可别要杀他。” 
  宋腾霄笑道:“我知道,你说过的话,当然不能不算数的。不过这厮的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他曾用毒掌打伤你,我不杀他,也得废掉他的武功!” 
  段仇世大怒道:“很好,且看你怎样废掉我的武功?”说话之际,玄功默运,双掌登时红若涂脂。 
  吕思美叫道:“宋师哥小心,这魔头要用毒掌!” 
  段仇世道:“宋腾霄,你是要迫使我非和你拼命不可了!” 
  宋腾霄道:“好,你尽管拼命罢,我宋腾霄可不怕你!”他口里说不害怕,其实心里是有点害怕的。 
  兵法有句格言:攻击是最好的防御。这条道理,用于高手搏斗,也是一样,宋腾霄怕他的毒掌厉害,连忙加紧进攻。段仇世收起折扇,双掌盘旋飞舞,冷笑说道:“宋腾霄,我拼着身上穿几个窟窿,你敢担保不受我一掌。”宋腾霄怒道:“大丈夫岂能受你恐吓!”话犹未了,腥风已是扑鼻而来。宋腾霄恐防中毒,连忙闭口。 
  吕思美挥刀助攻,段仇世施展腾挪闪展的功夫。避开她的双刀,专向宋腾霄攻击,宋腾霄稍稍宽心,想道:“幸而他对小师妹似无恶意,否则我护了自身,只怕就要难以兼顾师妹了。” 
  他虽然采取以攻为守的打法,但是否能够避免两败俱伤,心中实是毫无把握。 
  正在全神贯注防御他的毒掌之时,忽见他的掌心朱红渐退,腥风也没有了。原来段仇世本是要拼命的,忽地想道:“我已经伤害过这可爱的小姑娘,何必还要作孽,再伤她的情人?唉,冤家宜解不宜结,解不开也不该越结越深,我这一生造孽已多,就拼着受这小子所伤吧。”想至此处,不觉心境空明,不知不觉之间,他的毒功也就停止运用了。 
  宋腾霄唰喇几剑,眼看就要逼得他无可转身,吕思美忽地咦了一声,说道:“你为什么不用毒掌?” 
  段仇世苦笑道:“可惜我还没有见着孟元超,你们尽管杀我,不过有几句话请你带给孟元超……” 
  吕思美不知不觉也放缓了招数,宋腾霄道:“小师妹,提防他是缓兵之计!”吕思美横刀护身,还是问道:“你要我带什么口风?” 
  段仇世怒道:“你们不相信,那我也用不着说啦!” 
  宋腾霄正要一剑刺去,树林中忽地跳出一个人来,叫道:“宋兄,暂且住手!” 
  吕思美又惊又喜,叫道:“孟师哥,是你!这个魔头说是要找你呢!” 
  孟元超道:“我已经知道了。段仇世,你有什么话和我当面说吧。”原来他早已来到,不但听见了段仇世的说话,也看见了他中途舍弃毒掌的事。他本来是准备宋、吕二人一有危险,他就出来援救的。但因段仇世已经不用毒掌,故此迟至此际看清楚段仇世确是并无恶意之后,方始出来。 
  段仇世道:“孟元超,我先问你一句,你是不是还要向我报仇?” 
  盂元超哈哈一笑,说道:“大丈夫恩怨分明,不错,我和段兄结的梁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怨是有的。但在泰山会上,我也曾受过段兄的恩德,恩怨相消,这仇嘛,大家也就不用再算了。” 
  宋腾霄大为诧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里想道:“这魔头抢了他的孩子,他居然也肯一笔勾销,不知这魔头曾经帮过他什么大忙,真是奇怪!”他可不知,那日泰山会上,杨牧捏造谎言,自己是受石朝玑所伤,冒充英雄好汉;又含血喷人,诬捏孟元超拐带他的妻子,倘若不是段仇世出来替他辩白,后果不堪设想。孟元超不仅感激他为自己主持公道,更感激他替云紫萝保存了名誉,是以才肯把旧怨一笔勾销。 
  吕思美对师兄一向敬佩,接着说道:“我爹爹生前曾经打伤过你,你也打伤了我,如今我也想通了,冤冤相报无已时,我和你的冤仇也就一笔勾销了吧!” 
  孟元超道:“宋兄,请看在小弟份上……”正想善言开导,宋腾霄已是笑道:“你们都不计较,我还能和段先生计较么?”要知宋腾霄素来好胜,在吕思美面前,他可不能让小师妹说他气量比不上孟元超。 
  段仇世笑道:“孟兄,多谢你以德报怨,不和我算帐,还给我作鲁仲连,不过,我可得有言在先,你不向我报仇,我还是要向你报仇的!”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不禁怔了一怔,孟元超纵声笑道:“孟某只问事情是否当为。但求心之所安。别人对我如何,我从来不管。” 
  段仇世赞道:“好个豪杰胸怀,孟兄,我不妨对你说句老实话,当日你用快刀打败了我,我还是不怎样佩服,如今可真是心服口服了!” 
  吕思美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向我的师哥报仇?” 
  段仇世这才缓缓说道:“我这报仇,可是有点别开生面的,并非是要和孟兄再打一架,至于怎样报法,孟兄,那就要请你恕我暂且卖个关子了。” 
  孟元超笑道:“你怎样报法,我可以不问,但有一件事情,我却是不能不问。” 
  段仇世道:“你是说杨华这孩子?”说到“杨”字之时,声音故意放低一些。其实那日在泰山会上,盖元超曾在他手中见过自己留给云紫萝的玉佩,心里就已知道段仇世是知道这个孩子的来历的了。 
  孟元超道:“不错,这是我好友之子,我不能不问!” 
  段仇世道:“孟兄请放心,这孩子现在做了我们滇南双煞的弟子,谁也不能动他一根毫毛。” 
  宋腾霄冷冷说道:“你们当初抢这孩子之时,就是想收他做徒弟的么?”要知这个孩子是在他手中给抢去的,如今虽说是旧怨勾销,提起此事,心里总还是不大舒服。 
  段仇世笑道:“这倒不是,实不相瞒,当初我们抢这孩子之时,确是不怀好意。我们是要用孩子来和孟大侠为难的。但这孩子委实太可爱,连我卜师兄那样的野性子,如今为了这孩子也都变成了绕指柔啦。孩子一发脾气,他就会千方百计的逗他欢喜,就像最会哄孩子的老婆婆一样。”说着、说着,不觉笑了起来。 
  孟元超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想道:“我是四海为家的江湖客,这孩子交还给我,我也不能携带,倒不如留在他们那儿。”当下向段仇世作了一个长揖,说道:“段兄为这孩子操心,孟某感激不尽,这件事情也就不用再提了。请问段兄,何以知道来此找我,找我又是为了何事?”这也正是宋、吕二人的疑问,如今由孟元超说出来了。 
  段仇世道:“我本来只想把孩子的事情和你作个交代的,如今又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和你说了。孟大侠,你可得提防小人害你。” 
  孟元超道:“什么人?” 
  段仇世道:“就是杨牧。” 
  孟元超默然不语,心里想道:“杨牧要想害我,这已是早就在我意料之中了。” 
  吕思美毕竟是个女子,心思较细,说道:“是不是你发现了杨牧什么新的阴谋?” 
  段仇世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至于我何以来此找你,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今天一定会来这里的!” 
  孟元超诧道:“你何以知道?” 
  段仇世笑道:“这话得从头说起,今天我在路上,先后碰上了三拨人。第一拨是李麻子和快活张。” 
  孟元越说道:“啊,原来你是碰上了他们,怪不得你会知道我是要来这里找腾霄了。” 
  段仇世说道:“我和快活张并不熟识,与李麻子却是颇有交情。你们大闹京城的事情,他们也告诉我了。” 
  吕思美喜欢听热闹的故事。说道:“孟师哥,你们怎样大闹了京城,是不是和尉迟大侠、戴镖头他们一起干的?” 
  宋腾霄却笑道:“小师妹,你忍耐点儿,孟师哥自会告诉你的。”言下之意,自是叫她别岔开话柄了。 
  吕思美骇然一省,笑道:“对,你还是先说杨牧的事吧。孟师哥,京师之事,你以后慢慢再告诉我。” 
  段仇世继续说道:“我和李麻子、快活张分手之后,走了不多一会,又碰上两个熟人。” 
  吕思美道:“其中一个想是杨牧?” 
  段仇世道:“不错,另一个是通天狐楚天雄,” 
  孟元超道:“啊,原来是这个老匹夫,他和杨牧搞在一起了。” 
  吕思美道:“这个通天狐又是什么人?” 
  孟元超道:“是一个二十年前横行滇贵两省的独脚大盗,早已金盆洗手,最近又出山的,我和他曾在三河县云家交过手。” 
  段仇世道:“这老狐狸我是早在滇南和他相识的,我们不想惹他,他对我师兄弟也是颇有顾忌,彼此倒是井水不犯河水。” 
  吕思美笑道:“这次犯上了啦?” 
  段仇世道:“也没有犯上。那是一条险峻的山路。我跟在后面,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他们可没有见着我。” 
  吕思美道:“你偷听了他们的一些什么秘密?” 
  段仇世道:“这老狐狸的轻功不亚于我,我不想给他发现,当下只能躲在茅草丛中,借物障形,远远的缀着他们。因此也就只是断断续续的听到一些零碎的词语了。 
  “我听得他们提及三河县及孟元超和云紫萝的名字,好像还谈及一个奶妈,至于是谁的奶妈,我就听不清楚了。” 
  “我又隐约听得那老狐狸说什么放长线,钓大鱼,和杨牧说的什么夫妻之情不可靠,母子之情决难抛之类的话,还有什么粉身碎骨,定报知遇之恩等等。把这些零零碎碎的词语连串出来,推想这两个家伙定是要到三河县去干一宗见不得光的勾当,而这宗勾当,很可能亦是和孟大侠有关!”段仇世早已从孩子的事情隐约知道孟元超和云紫萝的关系,不过不便明言而已。 
  孟元超已是心中雪亮,想道:“杨牧要报的什么知遇之恩,不用说,那就是要做北宫望忠心耿耿的奴才了。看来他们已是预料到我往三河找紫萝的了。杨牧诡计多端,紫萝与他毕竟曾是多年夫妻,只怕会上他的当。”当下说道:“段兄,多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我会小心提防的。” 
  吕思美道:“你碰上的第三拨人又是什么人?” 
  段仇世道:“就是那个臭婆娘了。我赶着来这里,没奈何只好把她引到这里来,不过你们大概不会在这里久留的,就是给她知道了你们的行踪那也并不碍事。据我所知,她是要到京师找他弟弟的,也还未知道杨牧已经离京了呢。” 
  说至此处,红日已是西斜。段仇世笑道:“孟兄,今日得以与你化敌为友,实是快慰何如之!如今话已说完,我也应该走了!” 
  孟元超道:“段兄高义可风,小弟得以交上你这么一个朋友,也是十分欢喜呢。可惜咱们都是有事在身,但愿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段仇世走后,孟元超叹道:“人言不能尽信,我以前只道滇南双煞都是无恶不作的魔头,却不料这位冷面书生段仇世倒也颇有热心肠呢。”宋腾霄默然不语。 
  吕思美笑靥如花,拉着孟元超的手又是笑又是跳,说道:“孟师哥,你不知道我们找得你多苦,真想不到今天会碰上你!” 
  孟元超笑道:“我看见你们在一起,心里更是高兴!”吕思美听懂他话中之意,粉脸羞红,低下了头。 
  宋腾霄道:“我和小师妹刚才还说起你。”盂元超道:“说我什么?”吕思美道:“三河县离这里不远,刚才我和宋师哥就在商量,如果能够和你一同到三河县去找云姐姐,那有多好!我们只怕找不着你,谁知天从人愿,你果然来了。” 
  宋腾霄道:“据段仇世刚才所说,北宫望恐怕已在三河县布下罗网,等候孟兄了。杨牧和楚天雄就是先行的鹰犬。” 
  孟元超道:“那我更不能不去了。宋兄,你离开小金川已有三年,萧大哥、冷大哥都在惦记你,不如你与小师妹先回小金川吧。” 
  吕思美知道他的心思,笑道:“孟师哥,我知道你是为我们设想,怕我们遭遇危险是不是?可是云姐姐不单是你的好朋友,也是我们的朋友呢,日前我与她匆匆一面,话也没有来得着交谈,就分手了。这次你不让我去我也要去的了。嘿嘿,我的本领虽然不济,也总可以作你一个帮手吧。” 
  孟元超道:“啊,你们已经见过她了?” 
  吕思美道:“是呀,有一个好消息正要告诉你。” 
  当下吕思美将路上碰上云紫萝与及杨牧的事情说给孟元超听,说到杨牧把预先写好的“休书”给云紫萝,云紫萝将休书撕碎!气得晕倒之时,孟元超不禁虎目蕴泪,说道:“杨牧这厮真是可恶可恨!”想起云紫萝这些年来所受的委屈,心里十分难过。 
  吕思美笑道:“不错,杨牧这厮是可恶可恨,但他做的这件事却是一件好事呀!孟师哥,我但愿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孟元超苦笑道:“小师妹你不懂的。我这次只是想见一见紫萝罢了。” 
  宋腾霄缓缓说道:“世事变化,往往出人意料之外,孟兄,我和你也有相同的感触呢!” 
  吕思美笑道:“你怎知道孟师哥有这感触?” 
  宋腾霄说道:“我们三人是一同长大的,孟兄和我说得上是寞逆之交。虽然离别几年,他的心事多少我还能够猜得着。” 
  孟元超慨然叹道:“宋兄说的是。”心里则在想道:“不错,我是有点感慨沧桑变化,人事无常。但我此刻心里想的是什么,恐怕就未必和你所想的相同了!” 
  宋腾霄与孟元超并肩前行,接着说道:“孟兄,我知道你是个外冷内热、很重感情的人,但十年之间,各人有各人的遇合,过去了的未必还会再来。”吕思美笑道:“宋师哥,你说的话好像谈禅,我可不懂是什么意思。” 
  宋腾霄道:“比如说咱们各自离开小金川,想不到却在这里相逢;又比如说孟大哥在这一年间结识了扶桑派的掌门人林姑娘;而云紫萝则嫁了杨牧又和杨牧分手。这都是每个人意想不到的遇合。嗯,有一位在江湖上颇有名气的游侠缪长风,孟兄可知道么?”画龙点睛,他这才说到了主题了。 
  孟元超笑道:“何止知道,我和他还是好朋友呢。我们就是在紫萝家中相识的。”当下将他那次寻访云紫罗不遇,却遇上敌人,缪长风恰巧也在那天赶到,他们两人怎样联手把以楚天雄为首的一帮鹰爪打败等等事情,告诉宋腾霄。 
  宋腾霄说道:“那日杨牧请来了震远镖局的总镖头韩威武,中途设伏,来与紫萝为难。那天缪长风也是在场的。紫萝还多亏了他呢……”话未说完,孟元超便道:“这件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吕思美白了宋腾霄一眼,心道:“你何苦在孟大哥面前提起这些事情,挑动他的疑心?”宋腾霄佯作不知,淡淡说道:“听说紫萝和这位缪兄相识也是未久的,他处处维护紫萝,倒是难得!” 
  孟元超自也知道好友的心思,宋腾霄是怕他受不起情海翻波的再次打击,故而特地让他知道缪长风和云紫萝的感情颇不寻常,好令他心中先有准备。心里不禁好笑:“我早就知道了。但你却不知道我是为紫萝庆幸,庆幸交上了这么一个好朋友呢。” 
  吕思美道:“孟师哥,你在想些什么?”她见孟元超默然不语,却是有点为他担忧。 
  孟元超抬起了头,说道:“你瞧,天下雪了。只见鹅毛般的雪花满天飞舞,如飘絮,如撒盐,转瞬间把山头染得一片银白。 
  “啊,真美!”吕思美说道:“今年的雪倒是下得早呢。”孟元超笑道:“今天已是十一月初三啦。在京城以北,十月中旬,都已经下雪了。”原来小金川是个四季如春的地方,每年只有在深冬的时候,才偶尔下几天雪,也只是晚上才下,白天就融化的,要绝早起来,方能隐约看得见山头的一点雪景。 
  吕思美道:“我已是许多年没见过下雪了,小时候我是很喜欢看雪景的。但虽然如此,我最喜欢的地方却还是小金川。孟师哥,咱们请云姐姐一同去小金川好不好。” 
  孟元超道:“待见了她再说吧。”心里想道:“她若肯去小金川,跟大伙儿一起过热火朝天的日子,或许倒是可以有助于她忘记伤心的往事。” 
  宋腾霄笑道:“小师妹,别尽顾观赏雪景了,咱们还要赶回松风观拿行李呢。” 
  吕思美霍然一省,说道:“对,拿了行李,今天还可以走半天路。明天晚上咱们就可以见着云姐姐了。” 
  孟元超看着白雪皑皑的山头,却是不禁浮想连翩了。林无双的影子忽地闪过他的脑海,孟元超看了看小师妹,吕思美的侧影和林无双是颇有几分相似的,心里想道:“她们两人都是心地纯真,好像白雪一样的点尘不染,我和紫萝则是大不相同了。不过,紫萝虽然是在污泥打过滚,却也是像莲花一样,出污泥而不染!灌青莲而不夭呢。境界不同,“白雪”、“青莲”都是一样。嗯!只不知无双现在如何,她做扶桑派的掌门,只怕做不惯吧!”在孟元超的心目之中,是把林无双和小师妹一样看待的,不过每当他想起云紫萝的时候,却往往联想起林无双来,而不大会想起小师妹,这一点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 
  孟元超在途中浮想连翩,云紫萝在山居待产,更是心事重重了。 
  她和姨妈是住在表妹的奶妈家里,奶妈是个寡妇,只有一个出嫁的女儿,故此晚景甚是凄凉。住的是一间破破烂烂的泥屋,她们来了之后,才加以粉饰扩建的。 
  山居的寂寞云紫萝还过得惯,心境的寂寞却有点难受了。 
  她怀着杨牧的孩子,已经将满九个月了。夫妻早已恩断义绝,孩子有父等于无父。每当她想起自己的两个孩子,小的虽没出世,命运却已是和哥哥一样之时,心头就不禁有如刀割。 
  穷乡僻壤,风雨茅庐,寂寞的日子,直待到陈光世和邵紫薇、萧月仙来到之时,才添了几分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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